‘單純’兩個字仿佛刻在陳餘銘腦門兒上,他是一個字都沒聽明白,反觀季陵......季兄好像壓根就不想聽,杵在一邊兒一臉不耐煩。
隻不過在陳振德換稱呼的時候,季陵終于睜眼瞧了下陳大人不過又很快蔫了回去。
陳振德視而不見,他笑着轉首對崔洝辰道:“工部那筆下官有點印象,明日就過去走一趟,和氣才好談事,大家都是多年同僚,坐一坐,說一說,基本都能成......就是這個...人,我怕是得罪不起。”
“若是如此,自然最好。工部在前幾年風生水起,可由奢入儉難,如今未必就那麼好說話,我讓父親給你做個金鐘罩,火力這邊扛。”崔洝辰懂陳振德的顧慮,他拿扇子輕輕點了點陳振德的肩膀,湊近道:“陳大人隻管把細節上的事辦妥,好茶好酒你要是缺隻管問我要,錢有,人呢,我照樣有,這都無需顧慮。”
眼前的貴人背靠兩顆大樹,那才叫真正有家底,再說章程一過還有什麼好擔心的?精明的人不但要看得懂風向,更要識趣,陳振德放心的說:“薛将軍這茬,那便是穩了。”
他順口想問這事兒交給那兩位不過一句話就能解決,何必弄這麼麻煩,幸虧他腦袋轉得比較快才沒有問出口。嗣王剛走崔台敬已久不上朝,而程恩兆隻有谏正彈劾之權卻無獨斷定奪的之力,他們确實各有難處。
崔洝辰笑着說話的時候如比春風,從頭到尾都沒亂過儀态,陳振德知道這大抵得歸功程恩兆,他行走前堂數載卻不曾跟崔洝辰打過什麼交道,但程中丞是什麼人,他是清楚的。
程恩兆在舊朝便是有口皆碑的風雲人物,他出身本就不凡且博學廣識風評極好,弘淵帝在立中書令時搖擺不定後因柴徑治水,功名在外,呼聲極高,出謀劃策的程恩兆拒不居功,甚至親拟表彰沒一絲不快,為敬他體恤大局弘淵帝時常以他為表率,約束百官。那個時期與今日的朝堂不可同日而語,官員品行是經得起推敲的。
事情已經說到這個地方,崔源澤揣手算了一下,告假回邺京的日子已經快滿了,他必須得趕回璄州才行,這回沒拿到錢統帥曹承章也沒多說一個字,無聲的壓力更為可怕,想起來他就覺得嗓子眼發悶。
眼下除了這個弟弟他确實誰也指望不上,隻能轉頭對崔洝辰說:“二哥的襲爵聖诏應該是這幾日的事情,四弟若是得了閑,這饷銀之事可幫三哥記在心上?”
崔洝辰并無半絲遲疑,點頭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三哥寬心。”
陳振德垂眼沒插嘴,默默聞着花香在走神。
“咱們人都在這,話吧也就不必留半截,”崔洝辰淡然悠閑,他轉過來問陳振德說,“兩日内,這事能不能辦下來?”
“打不了包票,”陳振德搖頭道,“韋躍這人頑固得很,依他平日裡的做派,想來會推。奎隆沒呈交結案,他總有借口。朝堂上下都笑他是個貔貅,實踐出真知,老實講,想從他口袋裡薅錢,不容易。周文升的還好說,魏明忠的數額太過紮眼,要韋躍吐出來,我看,得下點工夫。”
季陵忽地笑了下。
崔洝辰撇過來問:“怎麼?”
“沒什麼,”季陵打了個哈欠,說,“皇帝的屁股就是香,那麼多人争着給他擦。”
拿扇子抵住他的脖子,迫使季陵的腦袋偏到一邊,崔洝辰仔細看了幾眼說:“你是不是比别人多長了幾個腦袋?這麼不想要的。”
“趕緊把嘴巴堵住先,”陳振德看崔源澤拳頭都捏緊了,連忙招呼住,“不會講話就當啞巴,瞎扯什麼勁?”
他對着兄弟二人抱了抱拳說:“賤民無知,切勿計較,回頭我定重罰!”
崔源澤見陳振德有袒護之意,便不再為難,隻說:“有陸公作鑒,陳大人要以此為戒,今日我兄弟二人可以放他一馬,若是到了禦前,皇上能既往不咎麼?好生管教才是!”
“我......”季陵剛張嘴,就被陳餘銘塞了個剝了皮的桔子進去,“我覺得挺甜的,季兄你來嘗嘗看。”
“防禦使說的極是!禍患哪能有那命到得了禦前,就這張嘴還不遲早叫人打爛?那個,下官突然記起一事,關于魏明忠一案,我跟四郎君再說道說道,”陳振德趁着兩人注意力轉移這個間隙,剜了季陵一眼,随即帶着笑繼續道,“他這個案子吧沒辦下來據稱是因為兇手做得實在太幹淨,魏雪瑤遭通緝那麼久竟然音訊全無,我覺着事不簡單。陸公辦案多年,經驗那樣老道也沒有将這事查出頭緒來,刑部來回赀州數次,趟趟無功而返,要講這案子與銀利無關系确實難讓人相信,畢竟私鹽這事沸沸揚揚傳了這麼久。我看魏明忠的賬,遠不止明面上的這些。”
崔洝辰當然知道他在東拉西扯,本已思緒飄散到那張破嘴上,不過還是讓最後這句話勾了回來,于是想了想說:“必定。曆朝以來靠着朝廷禁令發家的人,誰不是腰纏萬貫,富甲一方?又有哪個皇帝沒有嚴懲不怠?然而在刀口舔血者仍舊前仆後繼,利益向來就是味叫人如癡如狂地毒藥。魏明忠收繳的那些遠遠夠不上标準,差太遠了,不符合那個位置能撈到油水的數量。再則,滅人滿門不圖錢财僅僅隻欲洩私憤?那不至于,南俞刑律嚴明,若是尋仇,陸公斷不會數次徒勞。到底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路數,我說這是冰山一角,後面的才是大頭,想挖到裡頭的寶就勢必要走一趟。”
魏明忠這事想想便覺得大有意思,何況邺京呆久了,實在有些憋悶,出門走走也好,一邊把事辦了一邊還能逛下山水,還挺惬意。
陳振德摸了把下巴體貼道:“下官幫不上其他什麼忙,要不就讓犬子做個左膀右臂,為四郎君鞍前馬後吧!”
???他在說什麼?!我是不是聽錯了?
崔洝辰瞪起一雙大鳳眼,行動遲緩的轉過來,一臉難以置信。
崔源澤見他臉色,迅速扯了他的衣袖,擠了擠眼睛:别搞事兒。
崔洝辰默默深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的拱手:“如此,便有勞了。”
今日春風醉人,真是個做決定的好天氣,陳振德一抖袖子,指了下要睡不睡的季陵:“還有他,帶上吧,可以給四郎君彈個曲兒、逗個樂兒,對了,他還做過郎中,萬一有個頭疼腦熱的也不用找大夫,這個太需要了。”
需要你個大頭鬼啊!我是萬金油嘛?!淦淦淦!!
季陵杏眼瞪如銅鈴,“我……不……”季陵跳了起來,話還沒說完就被陳餘銘撲過去捂住了嘴。
陳餘銘邊使勁,邊在他耳邊急道:“禍從口出,禍從口出,人理郡王都還沒說什麼,季兄現下反對,踩人家臉是要完蛋的。”
崔洝辰本來是張着嘴的,陳振德講完話面對着自己卻背對着季陵,自然瞧不到後面的意思,他挑開了眉,似笑非笑的瞄好一陣後,閉嘴抿了一下,再次拱手:“大人思慮周全,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他不是該拒絕嗎?他不是準備拒絕麼?季陵把要殺人的眼神從陳振德背後撕到崔洝辰的臉上,心裡十萬個垃圾玩意兒飄過。
陳振德這個老狐狸,還真不把賬留過夜,前腳剛剛答應做槍,後腳就馬上提要求,真是,牛大發了!
這一切在覺得是個完滿安排的陳振德的拍掌聲中塵埃落定,崔洝辰無奈地說等到聖诏下來和王府内事務安排妥當,會差人過來通知倆人。
一日後薛叢錫收了票子,拍拍屁股走了人。
二日後陳振德磨平了韋躍,先把周文升的那筆扒了下來交給了崔源澤,至于魏明忠的那筆跟預期的一樣,還在膠着。
三日後崔源澤飛騎趕赴璄州,而後崔洝辰一刻不停将所有府内過往名錄和庭内涉及上下事無巨細的交代給二哥崔展青,崔展青入仕多年,上手無須多久。他還喚佟盛中間去了趟赀州打探一下情況,做全準備。
臨近安平王府七七之時,陳振德在程恩兆的協助下終于磨瘋了韋躍,将魏明忠在戶部的挂賬全數撥給璄州,至此,陳振德算是給崔洝辰交了份高分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