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說完,倆個人就着燭火對視,季陵隻想拿眼神告訴他‘你不要臉,’但崔洝辰看上去毫無自省之意,他回來還沒顧得上換衣裳,此時坐姿端正,神态怡然,分明就是富貴人家的翩翩兒郎,跟道貌岸然的差距不是一星半點兒。
崔洝辰喝水的動作不緊不慢,眼珠子一刻也沒移開過,盯得季陵很不自在。
“我瞌睡來了,困得慌。”季陵要起身,撐着小幾的案面。
“還早,天都沒亮,”崔洝辰放下茶盞說,“我與你秉燭夜談,好好聊聊。”
季陵有點燥了,不耐煩的說:“要聊什麼趕緊的,我沒你精神好,熬不住!”
“年紀輕輕的,熬不住怎麼成?”崔洝辰笑道,“你若真想去被窩,咱們就不要藏着掖着,好不好?”
崔洝辰不等他回答,繼續道:“你離家也近十五六年了吧?怎麼去溧陽上戶也不去認個親呢?”
“我就是這樣涼薄啊,你第一天認識我麼?”季陵重新坐了下來,“流月居的丁大娘子也是這麼跟你說的吧?但是你不信偏要來問我。”
崔洝辰垂下眼眸,勾了勾嘴角:“我還是讓佟盛多拿兩隻燭來,照你這麼個聊法兒,咱們有得說了。”
季陵打了個哈欠:“你到底要問什麼?”
“問你一身功夫哪兒來的?”崔洝辰直戳了當的說,“你是誰?好好講,我不想畫蛇添足找流月居掌櫃的麻煩。”
“弘淵十七年湖郡匪亂,我兄長與奴市收養了我,他是戲班子的武師會些拳腳功夫,我跟着他學了不少,咱們在外漂泊,後來才到邺京,兄長便留在流月居打雜,陸大人行走市井,見兄長憨厚能幹又收回府裡使喚,”季陵擺出誠懇的樣子,抱臂,“就這些。”
這些都是流月居裡面的人都清楚明白的事,丁香跟他們那麼親近,其實就知道這麼多。兄弟倆平素不喜好結交好友,崔洝辰就算再往深了挖,大概也是挖不出什麼來的。
崔洝辰問:“那為何不大大方方見你兄長,要扮作郎中的樣子?”
“怕我受牽連啊,”季陵攤手,“陸家遭那麼大的難,誰不避而遠之?我兄長受陸大人恩惠,就是不肯走,沒法子,總不能把我賠進去吧?”
說到這兒,季陵敲了敲小幾問:“你盯着我?那剛才襲擊賊人的,落你手裡了?”
“就佟盛一個人,隻能顧此失彼,”崔洝辰像是信了他的話,現在講什麼都開誠布公,“那人死之前對你說了什麼?”
季陵避開崔洝辰直視的眼光,擺弄案上的鏟茶勺說:“那人要挾持杜簡換個下人的命,還是個老人家,叫我入夥,酬金五百兩。”
他老實說話的樣子乖巧多了,崔洝辰覺得很順眼,自己說話的口氣不由軟了些:“什麼下人,這般值錢?”
“這不還沒弄清楚就嘎嘣了麼?”季陵撇了撇嘴,“佟侍衛這腦瓜子...是紙糊的吧?不去追真兇,搬死屍做什麼?”
崔洝辰忍不住笑意說:“他以為你的功夫不至于空手而歸,失策了,現在還惱着呢,你要去看看麼?”
“看什麼?看佟侍衛吹胡子瞪眼?”季陵問。
倦怠之意鋪天蓋地,雙目起了水霧,叫主君滾蛋這事是萬萬不能宣之于口的,隻得自己東倒西歪的隐忍不發。
崔洝辰好整以暇的看着對面的人形大貓,各種姿态齊現,終是‘噗呲’笑了出來,他敲了敲茶案,溫聲道:“算了,大晚上的看個死人也不舒服。明日你起早些,我讓佟盛來叫你。”
季陵随後站起來:“别了吧,我自個起得來。”他長舒一氣,暗自起誓以後回房便落鎖,抵死不開門。
佟盛誤判形勢,正跪在崔洝辰的門口聽候發落,崔洝辰受了季陵的感染,倆眼皮子沉得要命,沒什麼精神跟他計較,揮揮手要打發人先去睡。
“主君,行刺之人功夫實屬罕見,”佟盛磕完頭說,“屬下高看姓季的,要不是......”
“罷了,”崔洝辰開門邁了進去,“自個兒長點教訓,要是騰不出手,就叫甫威、朱九一道來赀州。還有,你去探探杜家有沒有個下人,年紀比較大,有人出五百兩要換這個人,必定跟其他不同,看能不能找到。不要再出問題了,此次出門,你已不如從前清醒,回去反省下。”
佟盛愧疚萬分,埋在地上應道:“屬下有錯,聽憑主君責罰!”
崔洝辰回首看了他一眼:“你是許指揮使親自挑在我跟前的人,咱們主仆多年,你是什麼脾性我豈會不知?偶有失手也情有可原,但你謹記,下不為例。”
第二日,婢女見主子起得早,手腳利落地燒水做飯。
佟盛在外盯了一夜,這會兒捧着銅盆伺候崔洝辰穿衣洗漱。
“怎麼樣?”崔洝辰在銅盆裡搓着手問。
佟盛恭着身答:“杜宅裡邊兒有處閉室,裡面的确關着個老婦人。看門的怕死,交代說是魏家的漏網之魚。”
季陵外衫剛披上,路過崔洝辰的門口停了下來,看熱鬧似的倚在門框上。
佟盛不敢擡頭,就那麼規規矩矩的等主君擦手。
“出去說。”崔洝辰撂下帕子,與季陵擦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