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陳餘銘第一個出門,小步子邁得悠閑又惬意,小調子哼得婉轉又動人,喜上眉梢之氣擋都擋不住,崔洝辰說了,他們不在這些日子,那鋪子宅子裡的事情統統由他打理,沒了季陵束他手腳,怎能不暢快?
佟盛照舊候寝,安安分分的立于門外與仆從等待主君傳喚。
房内有了動靜,佟盛便躬身在門外輕身道:“主君。”
“不必候着,都退了。”崔洝辰掀了被褥,閉眼道。
“是。”門外婢子們各自行了一禮便散了去,佟盛自留待命。
自從入住這宅子後,崔洝辰的晨起夜卧就吩咐不再讓人貼身伺候,頂多叫人備個洗漱,食浴之類,王府内的成團的早侍現象他閑嘈雜得很。佟盛是例外的,畢竟伺候慣了,順手。
崔洝辰着天青行服,腰墜綠翡,墨發高束。他一邁出房門就斜眼看向隔壁,佟盛了然說:“季掌房還未晨起,卑職這就去喚他。”
“罷了。咱們來時的關文已經過了期限,你叫杜簡再發一份,就說是看貨,”崔洝辰揮揮手說,“早去早回。後面無需再跟,你留在這裡看着,衙内年紀小,需得有人跟他打商量。盯着杜簡和賀秋,尤其是杜簡手上的那個人。”
佟盛跟在他身後,小聲說:“卸貨裝運要人手,屬下去安排。季家小子靠不住,主君還是用自己人的好。”
季陵人沒醒透先打了個噴嚏,王府帶來的香,味兒也太沖了點。
待到他磨磨蹭蹭的把自己收拾妥當,知道睡過了用早飯的時候,便直徑去了夥房,竹屜中沒什麼能挑的,他站竈膛口喝了碗粥配素包,待到達堂内,崔洝辰已經一盞早茶下腹。
夥食不合口味,季陵不是很高興,垮在圈椅中,越發沒有坐相。他裹着淨白行服,緊束箭袖的手腕時不時揉着圓不隆咚的眼睛,硬生生的把眼皮擠出了三層。
外面日曬三竿,他年紀輕輕卻在醉生夢死。
“春山暖日和風,闌幹樓閣簾栊,”崔洝辰翻着陳餘銘落下的書,漫不經心地說,“一日怎麼隻有區區十二個時辰,還是不夠季掌房睡的。”
“何至于此?睡個覺而已,來什麼嘲諷?”季陵拉長調子,磕着眼,慢悠悠道,“您忙,那就忙您的先,我這把骨頭不聽使喚,趕不了您的趟,耽擱了主君,也是沒有辦法。”
“多簡單的事,你早說,”崔洝辰合上書本,對着門口叫了聲:“來人!”
“欸欸欸!停!”季陵一骨碌坐正了,打了個停止的手勢說,“不勞他人動手,我行的,走是吧?我去拿行李。”他也不想敬酒不吃吃罰酒,實在是沒料到崔洝辰真會來硬的。
季陵覺得與他每次過招都有種棋差一步的無力感,經常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
馬車早就候在門口,後面還跟了倆騎,打馬人做的是夥計扮相,面生得很,兩張不苟言笑,臉殺氣密布,他們對崔洝辰行大禮,喚了聲主君後,跪身替崔洝辰打簾。沒有多的馬匹,很顯然,季陵也得坐進去,他很掙紮,并不樂意。
鄖州早在開國時期跟赀州一母同胞,始稱俦城,弘淵年中期魏明忠以民多隐冒,不利籍賬為由,提出分州而治,四司一拍即合便奏請弘淵帝拆解,經監察禦史核實,準了此奏,才改做兩州。實際上就是嫌棄鄖州啥都沒有拖赀州的後腿,赀州的财收還得回填鄖州,幹脆直接一踢了之。
出去容易,進來難,牙牌、戶科、通關文書缺一不可入内,還得打點差役,從關口嚴苛審查程度可見,這種翻臉不認人的狠絕。
缺少了陳餘銘這個大累贅,四人風馳雷鳴般趕路,出了關沒多久就是人煙稀少的荒山跟狹長的馬道。狼奔五個時辰後便入了夜,前路昏暗,已經不利前行,他們就近宿在沿州小鎮的草房鋪子歇腳。
打門進來是飯堂,對面還有道門開着,能看見裡面一處院子,四周都是平房,就對面屋子頂搭了個茅草台子存放些柴火,很顯然那下面是夥房。山間濕氣很重,屋子門欄都是霧水。
“掌櫃的,四間房,收拾幹淨點,”山野小屋,再怎麼奢侈也花不了幾個子兒,季陵拭淨手上的水漬對他前面的老伯說,“再上些好吃的酒菜。”
老伯給他們擦桌子,滿臉歉意的說:“不好意思啊,寒舍就兩間客房在東廂。這裡來的人少,沒備那麼多,飯菜也都是些山珍,雞鴨是有的,要是不介意,我讓老婆子給您們弄兩道鄉土菜,跟大家比不了,但勝在爽口。”
“那就看着上吧,”崔洝辰一派和煦的說,“兩間也無妨,幹淨整潔些就好,勞煩再燒些熱水。”
老伯笑着說:“自然是要的,委屈各位郎君了。”
他接過季陵手裡的銀子去夥房時,季陵尾随了他一路,發現老伯真沒诓人,西廂房兩間,外面晾着年輕男女的衣物,看來是主家自己的寝室。東廂房兩間跟西廂房一樣,門對門。
季陵到門口瞄了一眼,床都那麼小,還沒他在赀州一個人睡的大,床跟洗澡的木桶就用張布簾隔開,木桶也那麼小...他跟那倆漢子肯定是沒法子擠在這麼一張小床上的,可他不認為以崔洝辰的千金之軀肯纡尊降貴跟他同榻而眠,這樣的床,那還不得背靠着背?他越想越覺得汗毛直立。
“兩間房,怎麼住?”季陵坐下來問。
倆車夫還在門口候着,那站立的姿勢剛直挺拔,負背的拳頭捏着狠勁。
“你想怎麼住?”崔洝辰像是無所謂,慢條斯理地撈起桌面上的銅壺往茶盞裡斟滿茶水,再潑到牆腳,牆縫裡的螞蟻登時蜂擁而出,他又重新再添了一盞,送入口中。
“是不是我想怎麼住就能怎麼住?”季陵往桌上一趴,“那我一個人一屋。”
崔洝辰但笑不語。
“你瞧瞧我這體型,肯定擠不過那兩位兄台,”季陵耐着性子說,“要不委屈委屈他們,住一晚柴房?”
“我手底下的人,沒有委屈一說,”崔洝辰眼裡興味十足道:“季掌房要不要自己委屈下?”
“那不成,我根本睡不着。”季陵眉頭皺得死緊,“若是普通的柴房,将就一宿也沒什麼,但你聞聞這草黴味兒,在這都這麼重了,何況那屋,根本住不了人好不好?”
“并非我找事兒,是真的…..”季陵急得語無倫次,他最學不會的就是委屈自個了。
“哦,聽起來是挺難将就的,”崔洝辰似是非常體貼,不過轉瞬就是一刀,“怎麼辦呢?難不成,你想與我同床共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