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牌是不需要提寫供奉者名諱的,”師太緩緩而坐,微笑着說,“就是做法事的時候,要用上,敢問施主為何人所托呢?”
崔洝辰放下茶盞,應道:“她隻說她叫秋娘,是我府上的客人,我們到鄖州跑買賣,順便來此一趟。師太,魏大人業債難泯,您可要多費點心。”
女尼手腳很輕,動作卻很麻利,埋着頭自顧自幹活。
“遇佛授記,永離諸苦,”師太再次合十,道,“菩薩慈悲涕淚哀戀,可接引脫度,施主請寬心。”
季陵對佛法一竅不通,又圓又亮的眼睛百無聊賴地從女尼的後腦勺轉移到了佟盛的臉上,他發現佟盛的表情更嚴肅了,不僅嚴肅,還有點鄙夷,态度很明顯,無敵嫌棄季陵。
季陵就這麼大大方方與佟盛對峙,嘴角慢慢往上勾,甚至沖着佟盛眨起了眼。
佟盛在拼命地壓制着呼吸,握刀的手咯咯響。
師太還在理佛法,崔洝辰看似聽得專注,時不時搭兩句,師太很是贊賞。
季陵擒着笑,懶不拉幾地架起腿,對着佟盛做着各種挑釁的小動作,跟幾個月沒洗澡全身刺撓似的,就在他伸出舌尖繞唇一圈兒後,佟盛終于忍無可忍,打斷崔洝辰:“當家的......”
崔洝辰不着痕迹地撤回了視線,沒等他說完,便擺了擺手,佟盛火速轉身去門外守着了。
一盞茶吃完,轉入正題。崔洝辰打開折扇,邊晃邊說:“那我給貴寺捐功德五百兩,不知道夠還是不夠?”
五百兩!季陵被茶沫嗆了口,扯着嗓子咳,但是當着人的面兒,他沒多說,崔洝辰瞟了他一眼,繼續轉向師太。
師太也從季陵身上挪回眼神,拿出出家人的淡泊說:“全由施主方便,此舉大善,必将功德無量。”
崔洝辰點了點頭,向窗戶處看了眼問:“牌位供哪裡呢?莫不會在此吧?”
這時,女尼自案角起了身,款款走到師太身邊,雙手合十道:“廣文殿那頭經書想是抄好了,得趕在午時焚燼,子音去去便回。”
師太颔首回過,子音再跟在座的倆人禮完退卻。
“自然是在地藏殿内供奉,”師太說,“有勞施主稍等片刻,焚經要做些準備,貧尼......”
崔洝辰扇子一攤:“您先忙,我們不急。”
人一走,崔洝辰就拿扇頂敲了敲桌面,看着季陵,寓意明顯。
季陵白眼翻上天,陰陽怪氣地出了聲:“您老手大腳大,哪用得着别人斟茶?自力更生吧!”
跟崔洝辰打過交道的人無一不說他脾氣好,他自己倒沒這麼覺得,現在是真的清醒意識到自己脾氣的确挺好的,季陵都快跑他頭上拉屎了,居然沒氣起來。
純屬好得過分,崔洝辰自嘲一笑,隻好自己斟茶。
那場小雨後,鄖州更熱了,從門口望去錯落斑駁的紅牆像是着了火。
季陵看着看着開始打哈欠,要死不活癱椅子裡,全身都不想動,也就眼珠子滑向崔洝辰。人家氣定神閑,半點焦躁都沒有,端端正正晃着扇子看經書。
一柱香剛過,子音獨自前來。她見着人,行完禮道:“施主,地藏殿恰好修葺,金身在偏殿,有勞各位移步細說。”
崔洝辰淡然合上經書,站起身,回禮:“那就請前面帶路吧。”
他們出了善堂右轉到了處曬谷物的平台,平台下邊有延伸出去的廊道,子音帶着他們下階卻沒有入廊道而是穿進了階下極其逼仄的巷子。石牆同樣敷了紅泥,并且巧妙地做了傾斜,恍然一看以為是砌到底的,隻有貼牆進去才能發現裡面是處暗道。
如同啞巴的子音沒有任何解釋跟停頓,從石壁上取下燈籠給他們照路。後面的三人同樣安靜,包括平日時不時聒噪的季陵,他走在最後,注意力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和崔洝辰的腳後跟了。
佟盛握緊手裡的刀在前,時刻保持着高度戒備。
地道裡四通八達,入口幾乎都長一個樣子,要是無人引路,誰轉誰知道。
待見天日,他們的後面已經是座不明來路的秃石山,順着羊腸小路走了片刻後,漸入寬闊,田坎套着土階,分布着零散的幾戶陋宅,中間有座破敗的小殿,牌匾掉光了漆,卻也認得出廣文二字。
殿前一年輕女子帶着約莫兩歲左右的孩童玩着石子,見有人到了坎下,便起了身,子音與她作禮,女子随後上前對着三人福禮道:“夫人已經在此恭候多時,各位郎君這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