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四個喘着粗氣,聽到刀械擦磨的聲音就覺得膽寒,肉眼可見的抖個不停。
崔洝辰的腳尖剛一轉,最邊上的就先磕了頭:“小人有話要說!”
他指着最右邊皂羅衫,束角帶,蹬革靴,一身講究的嫩臉公公,急聲道:“要不是谷公公攥着咱們幾個值檔,我們怎會在辦差的計時上出差錯!誰不懂這是會掉腦袋的!?誰敢不提着心思?!可谷公公偏不當回事,如是沒查到頭上來,小人真不知道出了這麼大的簍子!王爺!王爺!小人求您叫院子裡的來給咱們做做證!就是給咱們天大的膽子,都不敢在這兒說半句假話!……小臨子,快小臨子,你記心好,你給王爺仔細說說,那幾個空白是怎麼回事……”
話還沒說完,崔洝辰卻輕輕提了下眉,小太監嗓音并不陌生,稍稍一頓他便想起那晚跟季陵在城牆上聽到的動靜,于是把目光鎖定在了這個谷公公身上。
此人挂的是繁花銀牌:直殿監典薄谷已。
看似管灑掃的,職位不算低,正六品。
谷已對目光似有所感,墊在臉下的雙掌漸漸回摳,既沒有打算跟人對峙也沒有表現得想要掙紮,很是冷靜。
那個被點了名的小臨子跪地上掰着手指頭正在細數空檔中的經曆,樁樁件件清晰明了,連當時在場的人員都記得明明白白。
“往時李都......李道林三令五申,叫咱們跟緊谷公公,”小臨子邊拭淚邊說,“那是一步都不敢溜的啊!在司裡,上下皆知谷公公是李道林跟前的大紅人,平素連出門都有婢子給貼地搓鞋,他指東,咱們是望不了西的!他......”
崔洝辰打斷小臨子的話,緩聲道:“擡起頭來。”
緊跟着,崔洝辰見到了張傷痕遍布地臉,隻有那雙眼睛能猜出大概的年紀。傷不是新的,早就已經結痂脫落了,滿臉都是去不掉的印疤,視覺沖擊很大。
禦前是最注重儀容臉面的,谷已以這樣的容貌能在直殿監做典薄,已經是官職上的極限了。
崔洝辰負手問:“什麼時候受的傷?”
谷已幾不可聞地清了清嗓,說:“回理郡王的話,是半年前為救東暖閣走水弄的。”
“因此你便從都知所退到了直殿監?”崔洝辰微微揚首說,“他很疼你。”
谷已随即輕哼一氣,他的脊背迅速抖動了下,然而沒有接話。
“他那麼看中你,”崔洝辰把腰牌往谷已跟前一丢,隻聽哐啷一聲響,“想來,你是有什麼過人之處吧?”
傳喚的太醫院副手此刻到了,那人對着堂上跪禮,等待吩咐。
谷已在崔洝辰下令之前驟然狂笑,斑駁地疤痕格外猙獰,立在後邊的侍衛登時拔刀。
崔洝辰擡手制止了,用極其溫潤的嗓音說:“我無意叫人難堪,但也算不得什麼仁慈之輩。如今你已經是棄子,這一脈,已經到頭了。”
“你羞辱不了我!”谷已止住笑,語氣低沉,“自我一張口,你馬上就聽出不對勁了。沒錯!我淨身得晚,還來不及變嗓。很可惜,那老混蛋到死都還在做兒孫滿堂地春秋大夢!就這模樣,有什麼必要苟活于世?!倒不如徹底來個痛快!”
崔台敬翹着腿慵懶地喝着茶,從頭到尾都沒有要參與的意思。
“好啊!”崔洝辰攤手,示意侍衛奉刀,他将刀丢在谷已的面前,“動手吧!”
谷已哆嗦着俯身握住刀柄,隻覺那東西有萬斤重,他費勁地提起來,又瞬間墜下去。
“我不能就這樣死......”谷已拼命搖頭,嘴裡反複念叨,“我不能......不能就這樣......”
“是啊!你比他聰明,更知進退,不該這麼死的。”崔洝辰垂眸看着他,輕言細語地說,“做人不求千古揚名,但求一世清白。你是你,他是他,你不姓李,就是要跟他劃清界限......又何必背着污穢難聽的罵名,髒不溜丢就去了呢?何況,你也不想替他背這個鍋吧?”
谷已憤然丢刀:“生就本非我意願,落在李道林的屋檐下,我沒得選!可他幹的事,不能算我頭上!”
崔洝辰揮退侍衛,湊進谷已問:“李道林死了,沒有人肯信死無對證的說辭,你們幾個很清楚皇上為什麼一直纏綿病榻。不算你頭上,那算誰頭上?”
屋外刮起大風,天色變為暗沉,不多時就該下雨了。
谷已聞到了潮氣,他有種要溺水窒息的感覺,他不能思考,甚至失去了争辯的能力,隻能囫囵支吾:“我...我......”
“還可以算在叛賊的頭上!”崔洝辰拿戶冊拍了拍他的肩膀,循循善誘道,“這些空白的記檔便是老天替你安排好的後路,如果你不好好利用,那就隻能自食其果。話往回說,錯的原本就是李道林,不是你谷已,倘若你能棄暗投明,眼下,還來得及。”
谷已眼珠幾轉,陡然叩首道:“理郡王明鑒,小人甘為犬馬,聽憑差使!”
剩下的三人不知他們在說什麼,一片茫然,見谷已伏低,趕緊照貓畫虎。
崔洝辰露出淺笑,喚人進來将他們帶下去,吃喝不短,用度不減,除了禁足,其他全不苛待。
堂上一幹淨,崔台敬開了口:“皇家檔冊嚴謹是衆所周知的,每篇各司的印章環環相扣,蓋得明明白白,這要是發出去,便是如山鐵證,加上人證無數,穩賺!咱們正愁握着‘說不清’,天上倒是掉了這麼大個餡餅,真有你的!”
“坐實崔元叛變,咱們就省了許多麻煩,”崔洝辰落座端茶,“骐睿再上來,會輕松不少。一會兒,兒子就不同您一道用飯了,有點事急着辦。”
崔台敬狠狠地‘呲’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