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董襄,沒想到連草包都不如,”崔元想起來就悔,“起先在跟前,他辦事還算入得了眼,我才離開多久便不知所謂!枉費這些年那般器重他!如今,我對朝中之事,落得兩眼摸黑,得盡快重新安排眼線,否則無法扭轉被動局面......”
“王爺!依小人所見,倒是無懼,咱們有兵馬在手,”心腹握拳,慶幸地說,“這是實權!靠着他們,有什麼拿不下的?王爺,帝君失德以至民心剝離,您是根正苗紅的皇家人,隻欠一個時機,就可以劍指邺京!”
時機?當然有!
崔元心裡膩煩,已經顧不得穩重,揮手打斷他的話:“管住你這張嘴,還輪不到你教我怎麼做。”
心腹自知言失,慌忙跪地求饒。
“那個接應的,你說是個兔兒爺?”崔元嫌惡轉眸,問他,“叫人盯着這種事,難道要我提醒你?”
“小人豈敢疏忽大意,”心腹垂頭應道,“但這小官并非尋常人,他是個練家子,習得一身好功夫!從贖身後就行蹤難測,三五日見不着人實屬慣性,他又無牽無挂......”
崔元寒聲道:“他本事那麼大卻能忍得了胯下之辱,你找什麼樣的才盯得住?行了!沒用就是沒用!要是這茬圓不了,你自個了斷!”
這個自我了斷哪隻他一人性命,崔元是什麼樣的主,侍奉過的人門清。
心腹戰戰兢兢等他将信函封好,揣在胸口,水都不敢喝一口,策馬踏着夜色上了路。
秋娘在垂墜白燈籠的梁下拿扇子催幹牙棗,旁邊還有兩筐烏梅跟查條,都是钰哥平日愛吃的,再曬個把天就能收起來了,想不到落了雨,就怕潮壞掉。
钰哥遙望檐下素球白布條,輕輕淺淺一笑對秋娘說:“咱們住的,還是皇親國戚府上呢!”
秋娘手一頓,順着瞧了一眼。
在南俞,國喪期間,平民百姓是隻點素燈吃齋食而無須挂挽綢的,除非是皇親貴族府邸。
侍奉的婢女聚集後院謄抄經書,她們要在子時焚燒經文,此刻前院除了梁上人外就他們祖孫了。
“閑鹭栖常早,秋花落更遲。”秋娘繼續手裡的活計,沉沉地說,“大濟快進入一年中最好看的時候了,胡楊跟太陽似的。”
“我早就忘記了,”钰哥收了淡笑,“還不如稽琴動人,三裡浮華場,那才是我真正的故鄉。”
秋娘手裡的東西掉進竹匾,前塵已定,說再多都是空話,钰哥在膝下讨糖吃的日子早就一去不複返,染的一身髒,怎麼洗得幹淨?
那将是他們兩個人,一輩子都揮之不去的夢魇。錦洛可以重新做人,但他不行,他是被自個兒親生父親親手送出去的破爛,是棄之敝履的賭注,甚至還有近在咫尺地牽挂。
主家把他推進火坑,卻又叫人傳授武藝,倘若留在他父親身邊,不會比現在過得更好,或許都活不到現在。
钰哥看過來,微微歎氣說:“祖母要是想回去,我來跟他們談。”
秋娘搖頭,沒接話。大濟哪裡還有什麼家?屋子賣了,兒子媳婦都死了,除了這個孫子再無親人,钰哥在哪兒,哪才勉強能稱之為家。
可钰哥清楚,人一到老總會惦記落葉歸根這種事,他這一輩子過得挺荒唐,唯一的意義就是守着祖母,所以成全祖母也算是成全了他自己。
“既然已經與東家撕破了臉皮,”钰哥揚首,看向對面檐頂,提高音量說,“有些事,就不必擱在心裡了,我們現在是籠中雀,想要自由,就得真心實意的投誠。”
崔洝辰在營地裡聽到傳的話,忽而笑了:“他要投誠?等他拿出所謂的真誠意,大概黃花菜都涼了。叫他們好好呆着,少動歪腦筋。”
“他在一步步退讓,”季陵剛剛讓崔洝辰拿帕子清洗過身體,哪股臊羞勁在話題轉換間得到了緩解,“或許真藏着什麼也不一定。大濟在打仗,必定花錢如流水,崔元這個冤大頭的錢庫又攥在你手裡,如今接頭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怕是早叫人疑心上了,就算要回頭,壞了人家這麼大的事,換誰都不能收的。”
“讓他爛在肚子裡,”崔洝辰揮退下屬,拉開衣服束帶說,“大局已定,我不相信此刻,誰還能倒轉乾坤。”
“等一下!崔元是有倆口袋的人,你封了他一隻,他還有一隻,反撲不成問題,”季陵清醒十分,利索地說,“他可以賣弄酒肉情誼再給衆将畫大餅,許諾他們拿下九重阙後繼續暢享富貴,這個時候,你怎麼能睡得着?!”
崔洝辰根本沒停,外袍都丢衣架上了,無所謂地說:“睡得着。”
“不是,”季陵抓緊被角,“國喪期間,你不該禁酒戒色麼?”
“不該,”崔洝辰轉身鎖掉房門,不過沒立刻踱回來,在去裡間前,抛下一句,“今兒天塌了,我也要睡這張床。你躺進去些,我洗很快的。”
季陵覺得頭皮發麻,但他什麼舉措都無效,畢竟外邊情況特殊,他要真敢帶着傷叫人撞見,渾身長嘴也不好使。
待會兒,咱們分開被子睡,實在不行軟話上一點,崔洝辰總不能趁人之危吧?季陵如是想,于是主動挪進去,還貼心地給空的那邊加了條薄被,拿腳指頭給撐得整整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