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六皇子生母曾是永壽宮周貴妃處的一名宮婢,因穆子越一次醉酒後被召幸,懷上龍子才得了個貴人的份位,安置在儲秀宮偏殿。陳貴人有孕後不久,剛巧周貴妃也懷了,都道女子孕中情緒不穩,周貴妃對陳貴人承寵一事頗為介懷,穆子越極寵周貴妃,便順了周貴妃的意,直言從此不會翻陳貴人的牌子,全當她不存在。陳貴人自有孕起,一直就與透明人差不多,生産時費勁周折才産下六皇子。隻可惜六皇子打從生下來身體就不是很好,後來更是因病失聰,穆子越深以為恥,權當自己沒這個兒子。
雲晞苦笑,這的确是穆子越的風格,但凡愛的愛到骨子裡,恨的巴不得掃進泥地,隻可惜了六皇子,從頭到尾與他何幹。想起那張病恹恹的小臉,雲晞一陣唏噓,年紀差不多的七皇子穆承沛正是周貴妃所出,甫一出生便受盡寵愛,與六皇子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也太……”
雲晞揉了揉額角,一來須慎言,二來,他也不知該作何評價了。
李乘風忍不住道:“将軍問起這些,莫非是想為了六殿下去向皇上進言?”
雲晞道:“正有此意。”
以前沒撞見,還能當不知道,如今親眼見到了,他很難再袖手旁觀。
“将軍不可。”李乘風壓低聲音,語重心長地道,“此乃陛下家事,且六殿下這境遇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老奴在宮中多年,這宮中的水太深,連太子殿下、皇貴妃乃至太後娘娘都置若罔聞,将軍有沒有想過是何緣故?将軍今日已為六殿下請來了太醫,也算是仁至義盡,若再因此惹惱了陛下,豈非得不償失?”
雲晞笑道:“多謝李公公替我着想。我并非後宮之人,自诩行得正做得直,别人如何說如何做與我無關,我也不懼那些彎彎繞繞。且我先前自做主張隐瞞了陛下,雖陛下未曾追究,還是該向陛下領罰,為六殿下進言,隻是舉手之勞。”
“老奴想不明白,将軍一直都很有分寸,為何如今卻非要插手六殿下之事呢?”
雲晞出神了片刻,想起那雙黑漆漆的眸子,道:“他還是個孩子。”
李乘風道:“宮裡不受寵的孩子又何止他一個?将軍也都要管嗎?”
“怎麼可能。”雲晞自己也笑了,頓了頓道,“他讓我想起了小時候,那會兒我娘與我還在民間。有一回我生了重病,家中無錢醫治,我娘便背了我一家家醫館求下來,求那些大夫為我治病。”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毫不猶豫就對有着相似經曆的六皇子伸出援手,想着拉對方一把。
李乘風也是看着榮安長公主長大的,聽雲晞講起舊事難免傷懷,拿衣袖拭了拭眼角,推心置腹地道:“六殿下能得将軍相助,也是他的福分。隻是将軍以後莫要再幹涉後宮之事,免得皇上為難,也殃及将軍。”
雲晞知他一番好意,點了點頭應下:“我明白,隻這一次,不會得寸進尺。”
李乘風見雲晞心念已決,毫不動搖,輕輕一歎,再未多說什麼。不過經他這一提醒,雲晞也知此事不能直言,反複思量了一番,尋到穆子越跟前,誠懇地道:“皇上,昨夜臣一時情急,自做主張,還請見諒。”
穆子越不願為了這點小事責備雲晞,擺了擺手道:“朕猜你也是好心,下不為例。話說,你真的沒事?”
“臣沒事。”雲晞道,“隻是六殿下年幼,還請皇上不要太過嚴厲。”
穆子越原本見雲晞主動前來還是挺高興的,聞言卻是一愣。他根本就當六皇子不存在,何來太過嚴厲一說?待回過味來,明白雲晞這是話裡有話,意在勸他善待六皇子,穆子越頓時有些薄怒。但轉念一想,雲晞的性子他再清楚不過,旁人都察言觀色,因他不喜便從不過問六皇子,隻有雲晞心裡想什麼就直說了,雖有些逾矩,倒也算一片赤誠。
穆子越面無表情地道:“陳氏不過一介宮婢,不擇手段爬上朕的龍床,原就不該養育皇子。朕封她為貴人,正是看在承澤的面子。”
“不瞞你說,朕确實不太喜歡承澤,但朕從未削減過承澤的份例,自認也沒有對不起他。承澤自小體弱多病,皆是因陳貴人照顧不周。否則為何其他皇子都健健康康的,惟有她那裡隔三差五嚷着要宣太醫?雲晞,這後宮女子的把戲你不清楚,朕可見得多了,也懶得再管。昨夜若非以為你身體不适,朕必不會宣太醫的。”
“……”
雲晞啞然,怎麼與李乘風說得大不一樣?他見到的明明是六皇子病重無人問津,且未削減皇子份例就夠了嗎,僅僅帝王的一句“不喜”,就足以毀掉一個皇子一生了。
雲晞定了定神,道:“六殿下以前的事臣不太清楚亦不敢多說,隻為陛下講一講臣的親眼所見。”
他欲将昨日情形詳述一遍,見穆子越神情愈發不耐,心裡喟歎,看來好言相勸也行不通了,隻得另辟蹊徑道:“六殿下畢竟是皇上骨肉,若因無人看病出了差池,傳出去會令百官怎麼想?皇上既覺得六殿下的病并不嚴重,又何妨讓太醫去印證一下呢。”
經他刻意提醒,涉及名聲,穆子越也覺出了不妥,道:“你所說不無道理……這樣吧,往後若再遇見類似情形,朕便命太醫去儲秀宮走一趟。”
“多謝皇上!”雲晞心頭一喜,正要謝恩,穆子越卻神色淡淡地道:“今日若你是為自己來求朕該有多好。”
雲晞微微一滞,小心翼翼地道:“臣……臣一直都過得很好,并無所求。”
“罷了。”穆子越轉過臉去揮了揮手:“封賞的聖旨這會兒應到将軍府了,你這就回去接旨吧。”
雲晞知他終是有些不快,也不再在穆子越眼前多作停留。六皇子的事非他一人能夠解決,不過好歹幫忙找來了太醫,該到此為止了。依他所見,太醫還是比較公允的,比如許勉許太醫,想來隻是一直沒接到出診的旨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