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随生母住在宮中,輕易出不來,穆子越準許雲晞教六皇子之後,也沒了後續,周貴妃還是那個叱咤後宮的寵妃,徐皇貴妃依舊低調,宮裡人似乎不約而同忘記了六皇子,與其關注一團注定扶不上牆的爛泥,還不如多抱一抱周貴妃的大腿。
聽說最近七皇子在文盛明文大人的教導下進步神速,不久便自行做出了一首詩,令皇上龍顔大悅,後宮衆人正異口同聲稱贊七皇子聰穎好學,猶如神童轉世呢!
别人關不關注并不要緊,與六皇子的約定,雲晞自己記得就行。因穆承澤出不得宮,雲晞便請旨,教書的時候過去韶華宮,令春喜領了穆承澤也在那等着。穆子越果真一眨眼就把這個兒子忘在了腦後,還道雲晞過度思念榮安長公主,大手一揮直接準他随時去韶華宮報道,不必每次都報備。雲晞心裡對娘道了個歉,這宮裡除了韶華宮,其他地方他的确是一刻都不想多呆的。
穆承澤穿了一身幹幹淨淨的白袍,畢恭畢敬向雲晞行過禮,乖順地坐在書案後面。春喜站在他身旁,陳貴人千叮咛萬囑咐過了,他大概也知道以後自己的命運将與這個人密切相關,雲晞第一次從那張清秀的小臉上見到類似于緊張的神情,心裡有些好笑。
他摸了摸穆承澤的發頂,溫聲道:“六殿下,我會慢慢教給你很多東西,也許殿下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懂,不過沒有關系,以後都會好起來的。”
穆承澤怔怔望着他,雲晞的嘴開開合合,應該說了些什麼,不知何時起,他的世界已變得一片寂靜,他好像總是在犯錯,娘和春喜總是在下跪。許是聽不見的緣故,反而令他生出了一股野獸般的直覺,來來往往很多人,他能從他們毫不掩飾的眼神中感受到厭惡,除了娘親和春喜,隻有眼前這個人不一樣,跟着這個人總是有好事發生,他會送給他東西,幫他向總是罰他的“父皇”說話,不知不覺,他已發自内心地信賴這個人,故而一見到對方給出了指示,他便毫不猶豫地照做了。
眼下雖不知雲晞說了什麼,穆承澤仍低聲道:“好。”
春喜曾喜極而泣地告訴他,這個人成了“他的師父”,穆承澤并不懂“師父”是何含義,他連“侯爺”“将軍”都分不清,但是“他的”,他卻是懂的。
在摸着頭頂的那隻手收回去之前,穆承澤虔誠地伸出雙手來捧住。
春喜笑着解釋道:“殿下他,很喜歡侯爺的。”
穆承澤擁有的不多,所以一樣一樣都要牢牢攥在手心裡。
雲晞一愣,也注意到六皇子小心翼翼的情緒,仿佛見到了初次随母入宮時,也同樣小心翼翼的自己。他實在不知該怎麼帶小孩子,幹脆就勢将穆承澤高高舉起,在春喜的驚呼聲中,把六皇子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穆承澤下意識摟緊了他的脖子,難免有些害怕,又有些莫可名狀的興奮,抑制不住地顫抖。雲晞安撫一般拍拍他的手道:“六殿下,别怕。”
他帶着看什麼都很新鮮的六皇子,一步步走出了韶華宮。
教導聾啞之人比教一般人要複雜得多。自從打定主意要教穆承澤,雲晞私下問了不少人,翻過不少書籍,也跑了不少地方。他發覺,一直以來春喜與陳貴人所掌握的訣竅,隻是她們自己琢磨出來的,并且刻意令穆承澤養成的生活習慣。也就是說,這一套僅适用于她們兩個與穆承澤之間,穆承澤僅靠自己,依舊沒辦法與其他人交流,而雲晞想教會穆承澤的第一要事,便是如何與包括他在内的其他人溝通。
雲晞刻意去請教了大楚知名的幾位教書先生,他們曾教過許多與六皇子差不多情況的學生,從中習得了一套手語。這手語,顧名思義是通過手勢動作進行溝通,突破了聽與說的限制,雖然會的人不多,但簡單易學,可以克服六皇子自身的不足。雲晞記性不錯,又肯下苦工夫,花了三天,便全部學會了。
接下來,雲晞借助于春喜,不停嘗試用手語與穆承澤對話,學會最簡單的吃、睡等日常用語,穆承澤花了足足月餘,待突破最初理解上的難關之後,便有如神助,穆承澤慢慢适應了這種新的溝通方式,也不再需要春喜從中幫忙了。
這隻是起始的一小步,在此基礎上雲晞再教穆承澤寫字習文,就容易得多了。不僅如此,他還想教穆承澤說話。穆承澤的語言還停留在四歲孩童的水準,平時由于耳不能聞甚少能言,若隻專注于書寫,說話的能力遲早會荒廢,這也是那些先生特意提醒過的。
先生們的本意隻是告訴雲晞,聽與說息息相關,都是人的本能,相輔相成。按大多數孩子的經曆,六皇子早晚也會變成口不能言,雲晞卻有自己的主張。他覺得那些上了年紀才耳聾的人,最後也沒有喪失說話的能力,說到底是因為他們在“聽不見”之前就已經徹底會“說”了。同樣六皇子本身也是能說話的,若隻因為年紀小會的不多,聽不見便不能再“本能地學”,那刻意教他“如何說”不就可以了嗎?
先生們皆表示此舉無疑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但雲晞的考慮不無道理,絕對值得一試。
雲晞便經常放慢說話的速度,随時叫穆承澤觸摸自己的咽喉位置,好讓他一點點琢磨該如何發聲,說不對雲晞便不厭其煩地糾正他。比起寫一個字,要這般學會說很難,而且進展極其緩慢,好幾次穆承澤懊惱地推開雲晞,前段時間好容易被書寫與手語積累起來的信心,也一次次被打擊得不剩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