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提前打招呼我不就給你留飯了嗎?”丁瑛反駁。
陸允看着她,丁瑛老了,從小她仰視的媽媽,如今要擡着頭面對自己,氣焰倒是不減當年,她永遠能找到吵架的理由,陸允自打身高超過她媽,再也不是隻會低頭求認可的孩子,她會為自己據理力争:“到家我就說吃過了,要說多少遍你才能聽進去,難道我回家還要給你打報告?”
“你還當這是家啊,你的家不是那套公寓嗎?我當時讓你别買,你聽進去了嗎?”
陸允深吸一口氣,又是房子,她們母女之間繞不開的疙瘩,陸允買房也是為了脫離丁瑛窒息般的掌控。她在丁瑛尖銳的聲音裡穆然感到荒涼和荒唐,她在内心反問自己。
——這是在期待什麼?
她家永遠不可能有月拂奶奶家的其樂融融,真是可笑,陸允苦笑:“對,你說的對,這裡不是家,我就不該回來。”
她回房間迅速套好衣服,不顧陸歡挽留,拿起車鑰匙就走了,這一次回家還不到半小時,又是狼狽收場。陸允回車裡冷靜了很久,陸歡給她發來信息:【小允不要生氣,媽就這脾氣,你也是知道的。你太久沒回來了,媽看你瘦了點,給你煮宵夜也是出于好心。】
陸允沒回,這樣的好心她見識過太多回,不愛吃的菜經常出現在飯桌上,不喜歡的同學反反複複提起,還隻針對她一個。因為姐姐聽話,從文理分科到大學志願,連結婚對象也是聽安排的。
陸允高考志願要報警校,丁瑛反對導緻警校去不了,陸允索性去了個離家最遠的軍校,過年回家還被關在門外,此後她一直沒回家過年,部隊裡是回不了家的戰友,陸允在部隊吃過最熱乎最令人踏實的餃子。
她的家沒有團圓,丁瑛身上帶着刺,她們一家團圓不了。
手機叮咚一響,是月拂。【隊長,你睡了嗎?奶奶給我的被子還在你車上,明早我去拿】
陸允盯着手機信息發愣,突然很想見月拂,盡管她們分開還一小時不到。
門鈴聲突兀響起,月拂正饑腸辘辘在冰箱裡翻吃的。走到貓眼前往外看,于是開了門,她笑道:“隊長,你不用特意送過來吧。”
陸允手裡提着老太太給孫女準備的手工大棉被站在門外,神色黯然的說:“兩步路的距離。”
月拂猶豫了兩秒,問她:“要進來坐坐嗎?”
月拂的家很幹淨很柔和,家具是不同色調的白,連茶幾的形狀也是橢圓的,電視左右直立的音響放着輕柔的古典樂,“菊花茶,我洗澡前泡的。”
“謝謝。”陸允接過透明磨砂杯,裡面還加了冰塊,能聞到淡淡菊花香。
“你回家不開心啊?”月拂輕輕問的。
“很明顯嗎?”
“挺明顯的。”
月拂抱着平闆在旁邊坐下,沙發陷下去一塊,好聞的味道從右側飄到陸允鼻腔,是舒暢的花香。
“隊長你餓嗎?”
“不餓。”陸允記得她晚上沒吃多少,後面又吐了,問道:“你餓了?”
“家裡隻有雞蛋,準備點個外賣。隊長你有推薦嗎?”
“我不怎麼點外賣,也沒吃到過好吃的外賣。”
“我還是去煎個雞蛋吧。”
月拂起身又是一陣香風撲面,普通的灰色家居長褲,白色背心,簡單到沒有任何版型修飾,在陸允眼裡月拂就是煥然一新。
冰箱門打開又關上,沒一會月拂在廚房喊道:“隊長,油壺我打不開。”
這人好像很多東西都打不開,陸允過去幫忙,一小瓶沒開封過的食用油,小時候陸允還被裡面的拉環割掉手指上一塊皮,她怕自己使蠻勁的打開方式被學了去,說:“這種不好開,給我一把小刀。”
月拂似乎對廚房很生疏,收納廚刀的木盒子裡抽了三把才選中一把小的,陸允用刀尖在邊緣紮了一個小口子,“打不開不要用蠻力拽,很容易被割傷。”她被割傷手指那一次,丁瑛又發了一次火,說連一點小事也做不好。
月拂往鍋底倒油,小火加熱,她對情緒的捕捉能力很強,她說:“我從小對周圍的感知能力很強,哪些大人不喜歡我,一眼能看出來。所以我會盡量離他們遠點,但是有個人我離不開。”
油溫一點點升高。
“她是我媽媽,我隻有她,所以離不開。我讨好她,想要她愛我。但是她生了弟弟,我還挺高興的,她抱着弟弟親,帶着他入睡,”月拂往鍋裡敲了一個雞蛋,蛋清偏向一邊,不圓,她盯着鍋裡偏移的蛋白,并不準備煎對稱,“我當時想的是,在剛出生的時候媽媽也許像愛弟弟一樣愛過我,她也曾愛過我,我很高興。”
陸允沒說話,靠在竈台,月拂低垂着的卷翹睫毛小扇子一樣,她說很高興,陸允感到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