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話一出,大殿中頃刻鴉雀無聲。
衆人一經思索,好像事實的确如孫頌今所言,咖啡是因,而公主服用靈台雪是果。
辛芷眉頭一揚,沒有絲毫的慌張,道:“孫公子年紀輕輕,似乎眼神不是很好使?”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孫頌今眼神一沉。
好好地搞什麼人身攻擊。
“大家注意!”辛芷朗聲道:“這位負責咖啡制作的尚食之手,并沒有接觸過落血菱絨的痕迹。”
衆人順着辛芷的指向看過去,的确,那位尚食手指幹幹靜靜,沒有絲毫異色。
辛芷繼續道:“如果我要給三公主下毒,最好的方法不過是通過我親自挑選的尚食,由她之手,将毒物融進咖啡,讓三公主喝下去。”
“可她的手上沒有毒藥反應,必然證明,咖啡是在制作完之後,在運輸直到遞到三公主手中的這一段時間裡,被人下了毒。”
“查,凡是經手過的人,都查!”
梁帝聲音已經染上了怒意。
“不用查了!”突然一道細弱的聲音從角落傳來。
從剛開始就跪在地上沉默不語、雙目失神的燕白擡起了頭。
她顫着聲音道:“那天、那天,尚食局來送咖啡之時,我因正在打掃院中的落葉,沒有及時接手,孫公子、孫公子幫我遞了一下。”
她每說一句,孫頌今的臉色就陰沉了一分。
辛芷勾唇一笑,适時補充道:“在孫公子接手之前,可沒人手上有毒藥的痕迹,而他一個戶部侍郎之子,為何會接觸落血菱絨,又為何會出現在公主府。”
“是啊,沒聽說這孫頌今和三公主有交集啊。”
“咦,三公主不是已有婚約在身嗎,我記得?”
衆人議論紛紛。
隻見孫崇怒目圓睜,脫離了百官隊伍,大步向前,對着孫頌今就是一巴掌。
“啪!”
孫頌今在巨力之下,朝着另一邊倒伏,等他扭回頭時,嘴角流淌着鮮明的血迹。
“你怎麼回事?”孫崇厲聲問道。
“你什麼東西,怎敢染指三公主殿下?!”
衆人頃刻睜大了眼睛。
這孫崇竟然在衆目睽睽之下打臉了自己的兒子,梁帝還在上面坐着呢。
孫頌今咧開嘴,笑得發邪,一抹嘴角血迹,看着孫崇的神色如腥毒蟒蛇:“父親,這可都是您交給我的呀!”
他一邊說,一邊不過禮數地擅自站起身來,雙手張開,環繞四周。
“忠心!忠父!忠君!”他大喊道,牙齒染成紅色。
孫崇怒不可遏,罵道:“你做到了哪一點!”
孫頌今眸子斜倪了一眼自己的父親,笑道:“父親,我可都是按照您的要求行事的啊。”
“梁岫雲是我一生摯愛,我愛她,敬她,可她卻要嫁作他人婦。我不同意,我要她一輩子,眼裡心裡都是我。”
孫頌今狀若瘋癫,在場的人聽了他的話,都無端生出一股惡寒。
梁帝拍案而起,厲聲喝道:“來人,将他給我拿些!”
孫頌今對周圍置若罔聞,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他猩紅的眸子狠狠剜向孫崇:“父親,兒子我最是忠心父親的。”
“您的緻毒廠,我接受後,管理的很好,很好。”
孫崇身軀一僵,醍醐灌頂般不敢置信道:“是你!”
他心中一直不明白,為何這些年自己多次和王德文那斯斷絕往來,對方卻總是熱臉貼冷屁股,經常同他攀談交流,沒有絲毫局促。
蘇崇沒想到,十年如一日乖巧的兒子,竟然做出如此無法無天之時,他扯着自己的大旗,将王德文玩弄于股掌之中。
辛芷眸子暗了暗。
王德文被抓之時,作為他府上的老管家潘昭也因手上沾滿罪行才是,可刑部的人反複查案比對,卻找不到其定罪罪證。
最終,王德文一員外郎被判處了死刑,而身份平平的管家潘昭卻還活在牢獄中。
是這孫頌今在保他。
辛芷大聲道:“孫頌今手上肯定還有未被查封的落血菱絨,其儲存地點,先前故人王德文的管家潘昭大概率知道内情。”
“呸!”
孫頌今啐出一口血。
“你發現了又如何,潘昭他的使命已經完成,就此安息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辛芷望着孫頌今被皇家禁軍跪壓在地上,狀若瘋癫,内心緩緩搖了搖頭。
這就是畸形的愛嗎。
孫崇的嚴父模式出名至極,尤其是獵宴之後,衆人皆恭維他教子有方。
可眼下來看,這孫頌今很明顯是被逼瘋了。
孫頌今見辛芷沉默,費力地昂起脖子,像打赢了勝仗的雄雞,高嚎道:“這中原,這大昭,哪裡還有我孫頌今容身之所!”
“禮儀法制,困我圄囹!教條道義,凄凄一生!我送三公主真正的自由,而你們都是殺人的狂徒!”
好一個衆人皆醉我獨醒。
隻見梁帝兀自快步下了高台,走到孫頌今前,從上而下地俯視着他。
孫頌今的腦袋被壓在地上,側臉貼着地變了形,嘴巴卻依舊堅硬:“大昭哈哈哈,好一個大昭!”
梁帝額角青筋畢現,赫然抽出一旁侍從的佩劍。
劍光閃過,人頭落地。
整個大殿之中落針可聞。
咚地一聲,孫崇搖晃着身子跪在了地上。
他運籌帷幄,他精打細算,所圖謀的不過是一個尚書之位。
誰能想到,在他面前一向愚笨低頭的兒子,内心所謀,卻是如此的彌天大罪。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心中喃喃。
“報!!!”
殿外傳來激昂的一聲。
一個騎兵闖入殿中,汗如雨下,喘着氣道:“查到孫頌今私自豢養騎兵三千,現已全部束手就擒。”
好家夥,居然養私兵。
辛芷心中驚吓。
她看向地上那個不甘瞪圓着眼的頭顱,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孫頌今怕是起了逆反之心。
可惜,耽于兒女之情,馬失前蹄,大業才剛起步,便胎死腹中。
辛芷莫名有種路人甲誤入修羅場的錯覺。
誰記得,她一開始,隻是想給自家牛奶中毒一事讨個說法。
梁帝回了龍椅,陰沉着臉,道道聖旨降下。
今夜長京,隻怕是血流成河。
辛芷跟着聞家幾人出了大殿,隻感受到了身體上遲來的疲憊和疼痛。
“走吧,阿芷。”聞衍舟面上帶着柔和的微笑,輕輕别過辛芷耳邊的碎發,“我們回家。”
“好,回家。”辛芷用力點了點頭。
雕花的木桶上蒸騰着濃烈的霧氣,溫熱的濕意撲面而來。
昏暗的屋中,周圍散落的燭火形成光暈,隔絕了屋外冷冬的寒涼。
“那孫崇簡直太過分了,居然還私下威脅阿芷!”
聞衍舟替辛芷褪下身上已經和傷口黏附在一起的帶血衣物,看到她身上數道猙獰的傷口,眼眶瞬間紅了。
辛芷疼得呲牙咧嘴,隻能強行轉意注意力道:“要是他兒子不拖後退,他說不定真可以升官成為尚書。”
如今的戶部尚書年紀大了,孫崇運籌帷幄,對于辛芷這樣的富甲一方,要麼收為己用,要麼早日除之以絕後患。他手段狠辣,戶部上下,無人能勝他一籌。
“可是,阿芷你卻無端受了這些傷。”聞衍舟義憤填膺。
辛芷笑了笑以示安慰,随後隻穿着裡衣,爬進放有數種草藥的熱水之中。
黃大夫特意囑咐,她受了寒涼,應及時驅寒,才不會傷及根基。
辛芷整個人沒入水中,隻有一個腦袋露在外面。
聞衍舟趴在木桶邊緣,微垂着眸子,看着水面,不知道在想寫什麼。
辛芷從水裡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的側臉,留下一抹濕濡和沁人心脾的藥香。
“在想什麼?”她問。
她語氣輕松惬意,可聞衍舟卻驟然身子一抖,像是從夢魇中驚醒。
辛芷皺起了眉,仔細地瞧向男人的眉眼,問道:“你怎麼了?”
聞衍舟怔愣了一瞬,卻又很快反應過來,回握住辛芷的手,傳遞着熱意。
“我沒事,阿芷。”
辛芷擰着眉頭,沒有接他的話。
聞衍舟見狀,探身上前,捧過少女的後頸,在她被熱氣蒸騰到嫣紅的唇瓣上印下一個濕濡的吻。
辛芷仰頭,接受着這個吻。
唇瓣即将分離之際,辛芷卻突然動了,追上去,不輕不重地咬了下聞衍舟的下唇。
“唔”
聞衍舟吃痛,抿了抿唇,不明所以地看向辛芷,眸子裡帶着顯而易見的委屈。
辛芷眯了眯眼睛,沉聲道:“告訴我,聞衍舟,你在想什麼?”
聞衍舟側過頭,想躲開面前人探究的眼神。
辛芷胳膊劃出水面,激起一片浪花,她沒有在意搖晃的水面,動作迅速,掐住了男人的下颌,強迫着他轉過頭來。
“是什麼?”
她的虎口帶着聞衍舟的下颌靠近木桶,卻發現他在她的掌下輕顫。
“你害怕水。”不過一瞬間,辛芷已經得出了答案。
聞衍舟被驟然挑明了心思,淚水幾乎是頃刻湧出,他梗咽着,一手握住辛芷的手腕,想要逃離此刻的窘态。
辛芷大拇指按上他的唇瓣,強硬地起開了男人緊咬的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