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他還先一步。
葛山春也連忙上去幫忙,兩人又幫着把車推到了頂上,等車穩了,清潔員彎着腰道謝。
貢景扶穩人。
車散發着那種潮濕的臭味,像是臭雞蛋混雜着各類潲水的腥臭,味道并不好。
清潔員走穩後,葛山春低着頭語氣有什麼自卑:“我爸也是清潔員。”
“就在學校裡。”
貢景手在水龍頭裡沖着,語氣依然淡然:“辛苦叔叔為校園整潔做出的貢獻。”
沒有任何的看不起。
“這個職業和任何職業一樣,沒有什麼區别。”
葛山春甚至覺得聽出了幾分安慰。
葛山春直到回家還在怔愣,那是不是錯覺,結果第二天,貢景就帶着那夥混日子的人來道了歉。
幾個吊兒郎當的人衣服穿得扭扭歪歪,衣領扣子還是敞開的,道歉卻很誠懇。
葛山春也不知道貢景是什麼方式讓這些人服了軟。
他也沒再被欺負過。
慢慢的,年級裡的混混角色,扔瓶子也不扔球一樣“咻”地砸桶然後掉一地了,全都手不賤地走進了穩穩扔進。
霸淩同學的現象也得到了制止。
再後來第二學期換班,貢景調進了他們班。
貢景成績吊車尾,但是他作業幾乎從來不空缺按時交,态度是給足了,課上也幾乎很少嬉戲打鬧睡覺,對老師也很禮貌。年級裡家庭困難的學生,他都會暗自補助,經常食堂入口的餐桌上放些好吃的請大家免費吃,班裡弄活動,他也從來都是配合的。在班裡話少從不說髒話,有人髒話他還會冷聲制止。
這個年紀的人幹什麼事情似乎都是一頭熱,誰都能輕易弄出什麼新的風尚,比如穿什麼牌子的鞋、玩什麼類型的遊戲,人的處事态度似乎也可以随着風尚走。
說到底都是觀念的瞬間轉變,當個好學生也很酷的時候,從衆的風刮來,那些人裝都會扭捏地裝着。
葛山春想,貢景在的班級和年級風氣上似乎都比别的年級更正常。
熟了以後,葛山春才發現貢景和他外表展現的那種冷冽淡漠有着截然不同的風格。
葛山春甚至覺得那是一種柔軟,比他更像他的名字——春天。
貢景的為人處世總有一種春風拂面的感覺。
在刻闆的印象上,貢景似乎堆滿了一切可以放縱肆意破壞的标簽——家世好不會膽怯無人兜底、人緣好幹什麼事都不會掉隊、形象好稍微沒臉沒皮也沒人會打心底裡仇視。
葛山春和身邊的朋友讀的初中、高中無一例外都有這類型可以被标記為校霸的人,他們也許沒有絕對的刑法上的破壞,但有時候總以團隊欺辱來獲取地位上的快感,喜歡髒話證明拽酷,喜歡扯女生辮子來吸引注意,課堂上講些無意義的冷笑話捉弄老師……
但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像貢景這樣,以這樣一種絕對的矛盾的姿态保持着一種甯靜。
像是風暴前的和平鳥,寂靜地引頭平息一切噪亂。
貢景有一種執拗地拯救他人的欲.望,安靜地平息着逆反躁動與混。
“我是認真地喊你哥。”
兩人把走廊外垃圾桶的搬進廊裡,這樣雨不會灌進去,後續再收拾,就不會拎起來時髒水倒流弄髒清潔員的衣服。
也不會吸水變得太重。
不起眼的小事,貢景默默地幹着,葛山春想,貢景似乎很少在意他自己的事情。
貢景拉完後又洗了洗手:“嗯。”
今天高二開學第一天。
布告牌上和手機信息裡都交代了分班,按照成績分班,兩人這次還在一個班,2班,年級唯二的火箭班。
成績最好的一批人都在裡面。
貢景則是家裡塞錢安排的。
“我現在也不擰巴了。”葛山春鋪墊說:“想明白了。隻要讀書,我不會比任何人差。倒垃圾的怎麼了。胖怎麼了。”
“我都有改變自己的能力。”
貢景認可地說:“這樣很好。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葛山春話頭一轉:“今年年級第一也在咱們班,認識下。貢哥咱也努力學着試試呢。”
“考個好大學,前途多光明。”
“不太想認識。”貢景半垂着冷銳的眼皮,笑了笑:“我給你們做後勤就好了。”
前途光明,那聽起來太遙遠了。
他并不向往光明。
“第一名中考的時候就是全市第一來的,牛炸了。”葛山春說,“這種大佬一般都有自己的學習秘訣和熱愛。”
“貢哥,我覺得你肯定可以,你聰明得很。隻是沒有掌握秘訣。也沒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他面前的少年身形修長利落,背後沉寂了許久的大雨轟然而下。
校門口陸陸續續多了許多學生,在大雨的攻勢下加快了入園的腳步。
葛山春看着,卻覺得貢景一瞬間離這裡一切都很遙遠,少年面向着黑沉的雨,面容在逆光裡被灰黑淹沒。
貢景笑了笑,換了個話題:“你不是問我為什麼來這麼早嗎?”
葛山春果然切斷了唠叨:“為什麼?”
貢景:“因為餅會冷。”
隻能短暫熾熱。
就像一顆心,燒光起始的血液,隻能溫吞地流動維持一切。
貢景視線落在了樹梢上鳥巢上,厚大的枝幹像是天然的傘,那個木制的窩安然無恙,他的視線緩慢凝固。
貢家早期起家靠的制造業,本身都是普通家庭,一瞬間乘上了時代東風,又靠着姻親維護聯系,盤根交錯在本市逐漸成為的商業巨頭。
思想上卻保持着封建保守。
劉花豔十幾年前懷上雙胞胎本該是喜事,但是因為異卵雙胞胎的生産條件不好,外加頭胎早産緣故,診斷後間隔分娩,貢景出生足足比貢明耀晚了六個小時,跨了淩晨。
兩人生日也差了一日。
老爺子找神棍一算,得出結論,就這三個時辰的差距,前者是貴命,而出生的弟弟則是天降兇星。貢長明為了财産聽爹老爺子的。劉花豔認為貢景在她肚皮裡是想耗死她,果然不吉,又外加早産的貢明耀從小到大的身體虛弱,她更是恨極了貢景。
全家隻有奶奶一視同仁地心疼兩個孫子,然後一個夜裡心髒病去世了。
于是,沒有人期待過貢景生命的鮮活,他隻是襯托的工具。
是貢明耀的附屬産品。
貢明耀也這麼認為,貢景小時候成績好就被他記恨,他告狀給家長說是貢景抄别人卷子。
貢景被打了一晚後,貢明耀也隻是得意地笑,你本身就很差勁。
好與壞都是一樣的,至少在貢家,他不重要。
葛山春感動了:“貢哥就為了給我送餅早起的嗎?”他值日。
酥餅裹脆肉、油條渣和蔬菜,香脆可口。
“不是。”貢景手插回兜裡,往前走,“為了早點吃上熱餅。”
睡不着。
也不太想看那兩口子護着心肝寶貝貢明耀去開學。
“走吧。去班裡。”
“開學要發書吧。我們先把書領了。”
等兩人把班級的新課本拖到班裡時,班裡人齊了,班主任正準備開班會,表揚了兩人的主動貢獻後,安排兩人坐在位置上。
2班比1班多一人,剛好偶數配平。
貢景視線落在位置上,走了過去。
敞開的窗簾,窗外雨落在樹上,大片的綠色混雜着烏沉的灰雲。
窗邊落座的人擡了頭,校服規整,清冷的一幅好相貌,碎長的發違背校規卻乖巧得落在耳後,那片雷電的閃光中——
他的眼像是露珠掐頭的那一抹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