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尋之突然将一樣東西塞進他掌心——那是枚生鏽的銅錢。
“這是你六歲那年,在文華殿後院埋下的。”季尋之的聲音很輕,“你說要等你籍貫那年和楚師父一起挖出來買糖人。”
陸昭的指尖劇烈顫抖起來,就在此刻,晨曦穿透雲層,一縷陽光斜斜地照進來,落在他顫抖的手上。
殿外突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楚喚雲大大咧咧地嚷着“不是……你們攔我幹嘛?我進去看看昭…看看陛下……”
“你看,”季尋之擦去他臉上的淚痕,“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陸昭渾身一顫,這次眼淚砸在了季尋之的手背上。
殿門外楚喚雲被侍衛攔着,正皺眉要訓斥,殿門卻突然開了。
季尋之站在門内,楚喚雲剛要開口,餘光卻瞥見殿内——陸昭背對着門,肩膀微微發抖,手裡死死攥着什麼。
“怎麼了?”楚喚雲壓低聲音。
季尋之沒回答,隻是側身讓開半步。
楚喚雲猶豫一瞬,還是大步跨了進去。
陸昭聽見腳步聲,慌忙用袖子抹了把臉,卻來不及藏起掌心的銅錢。
“昭兒。”楚喚雲站在他身後,聲音比春風還輕,“我帶了糖糕。”
少年帝王僵着背脊沒回頭,“朕...朕不愛吃甜的。”
“我知道,”楚喚雲繞到他面前,從油紙包裡捏起一塊桂花糕,“但你六歲那年,為偷吃這個從禦膳房梁上摔下來,膝蓋青了半月。”
陸昭死死仰着頭,眼淚卻控制不住的掉下來,“...朕早不是小孩子了。”
楚喚雲把糖糕塞進他手裡,“可我的昭兒,永遠有吃糖的資格。”
銅錢從指縫滑落,滾到季尋之腳邊,季尋之彎腰拾起,輕輕放在案頭。窗外,晨光驅散最後一絲夜色。
午後的禦花園裡,陸昭坐在石凳上,面前攤着奏折,眼神卻飄向遠處——楚喚雲和季尋之正在桃樹下比劃劍招。
“陛下。”燕知鶴不知何時湊過來,偷偷順着陸昭的目光瞄過去。
陸昭收回視線,“查清了?”
“趙王與李氏的密賬,藏在永州糧倉地窖的磚縫裡。”燕知鶴遞上密函,“顧隐舟和阮照野已圍了王府。”
少年天子翻閱密函,朱筆懸而未決。燕知鶴忽然道,“陛下若猶豫,臣可代勞。”
”不必。”陸昭落筆如刀,“傳旨,趙王削爵流放,其部将——”
桃樹下傳來楚喚雲的笑罵聲,他筆尖一頓,“…其部将若願戴罪立功,可編入北疆守軍。”
燕知鶴挑眉,“陛下仁慈。”
“不是仁慈。”陸昭望着楚喚雲被季尋之偷襲得手後跳腳的模樣,嘴角不自覺上揚,“是有人教過朕...水至清則無魚。”
入夜,陸昭批完最後一份奏折,擡頭發現楚喚雲靠在窗邊打盹,手裡還攥着半塊沒吃完的糖糕。他輕手輕腳走過去,解下外袍想給人披上,卻被一把抓住手腕。
“裝睡?”
楚喚雲笑着睜開眼,“陛下要學季尋之偷襲?”
“朕是怕你着涼!”陸昭想抽回手卻被握得更緊。
“昭兒。”楚喚雲突然正色,“江南的花快開了。”
陸昭沉默片刻,低聲道,“...等處理完趙王案。”
“好。”楚喚雲松開他,從懷裡掏出個布包,“那先嘗嘗江南的梅子糖。”
陸昭剝開糖紙,酸甜在舌尖化開的刹那,忽然想起季尋之清晨的話——
你永遠不必害怕楚喚雲會離開你。
“聽說季卿明日要出宮辦差,老師一同前去吧。”
楚喚雲愕然,“……昭兒?”
“順便看看有沒有新奇的小玩意兒,給朕帶回來。”
楚喚雲愣住随後咧嘴一笑,“臣遵旨~”
窗外,一輪滿月升起來。
翌日早朝,文武百官驚愕地發現,他們的陛下眼下明亮,眼角竟然還帶着睡痕,精神奕奕地宣布,“即日起,朕要南巡。”
顧隐舟剛要谏言,忽見楚喚雲和季尋之同時出列,“臣請随行。”
陸昭嘴角微揚,“準。”
陽光穿過殿門,照亮禦案上那枚生鏽的銅錢——它終于等到了該買糖人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