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今天這頓飯太好吃了,我以後還能再吃嗎?”吃得差不多了,袁錦悅開始啟發文莉君。
“我最近長大了,半夜經常餓醒,還流清口水。如果餓了,媽媽可以給我找點東西吃嗎?”
文莉君低着頭羞愧非常:“很抱歉,媽媽沒錢。就今天這一塊錢,還是劉阿姨借我的。”
小姑娘很貼心地提醒母親:“媽媽怎麼會沒有錢呢?媽媽是我們家最能掙錢的,以後媽媽和我在家吃多少錢的飯菜,就交多少錢給奶奶。這樣媽媽手裡不就有錢了嗎?”
這話是昨天晚上袁錦悅反複提到的,文莉君當然明白,如果錢在自己手裡,就能做很多事。可是她從小掙的錢,都上交了,從沒有保留工資的機會,更沒有支配工資的習慣。
“媽媽如果覺得隻交吃飯的錢太少,也可以像爸爸一樣,交一半留一半。”女兒循循善誘,希望母親自私一點點。
文莉君開始點了點頭,後來又搖了搖頭:“不行啊,我住在家裡,吃喝都在家裡,不交錢是不對的。既然是奶奶在管家,那我交錢給奶奶,就該由奶奶進行分配。如果奶奶主動給我,我就收着;不主動給我,沒有特殊情況我就不該随便開口!
從小到大你外婆就是這樣教我的:做閨女、媳婦,一定要溫柔順從,這樣才是賢惠的好女人。丫丫以後也要像媽媽這樣,做個溫柔賢惠的好姑娘,長大了嫁個好人家!”
袁錦悅聽到這一段話,差點沒被豆花噎死。溫柔賢惠順從的女人,遇上好婆家才能家庭和睦。遇上袁家這樣的,等于肥羊入狼口。
這都什麼封建社會的毒瘤啊!媽媽的傻白甜,原來是祖傳的!等有空,我要去見識見識娘家三從四德的好外婆。
“媽媽,那你當了這麼多年賢惠孝順的女兒和媳婦,你過得好嗎?能吃好穿好嗎?”袁錦悅用筷子戳着豆花飯,氣鼓鼓地不想再說下去了。
過得好嗎?
文莉君咽住了,她根本沒法回答。看起來比在自己娘家好一點,但是和自己的收入貢獻相比,完全不匹配。母女倆在家裡,吃穿都是最差的。
一時間,母女倆埋頭幹飯。
吃了香香的豆花飯,女兒的小臉上難得出現的幸福表情。文莉君給她擦着小嘴巴,看清了她破舊的衣領子和胳膊肘的補丁。田秀芬連新衣服都不給孩子買,全是文莉君用自己的舊衣服給她改的。
準備一輩子賢良淑德的文莉君,破天荒地萌發一個大膽的想法:為什麼不留一點錢在手上呢?就算不為自己,還可以給女兒買點吃的,做一件新衣服。
回到合作社,工友們已經上工了。合作社實行的是計件制,做得越多,做得越好,收入越高。每個人都抓緊時間忙活着。
文莉君給女兒搬來一個小闆凳放在屋檐下,找了兩本花樣子圖冊:“丫丫就在這裡玩,可以曬太陽、看書,也可以到處轉轉。但是不要打擾叔叔阿姨們工作,不要亂摸亂拿東西,也不要跑出合作社的大門。”
“知道了媽媽,我會乖乖地。”袁錦悅把小闆凳擺在院子中間的大樹下,雙手托着小下巴。
這個位置很好,擡頭能看見陽光在樹葉間跳躍,低頭能看忙碌的螞蟻和蚜蟲們,還能看見母親和夥伴們在窗下工作的樣子。
母親洗了個手,擦了合作社發放的油脂,再用素絹擦過手,修理好指甲,磨平粗糙的位置,回到了自己的大繃架前開始工作。
院子裡很安靜,幾乎沒有人說話。小姑娘坐了一會兒,翻了翻花樣子書,忍不住四處張望。
母親所在的工作間裡,男女老少大概十幾個。繡工們專心緻志地坐在繡架前,手指翻飛。繡架上繃着的棉布、素絹、軟緞材質顔色各異,粗粗細細的線條繡出來的花紋更是五彩缤紛。
楊心是工作間的負責人兼指導老師,她戴着老花鏡在各繡架面前來回走動,時不時提點幾句,回答新手的問題。
母親坐在工作室的中間,她前面是劉卉,後面是張娟。她們埋着頭,左手放在繡布上,右手放在繡布下。細細的銀針帶着彩線在繡布上來回穿梭。
和家裡畏畏縮縮的樣子不一樣,文莉君在這裡眉目舒展,氣定神閑,整個人有種淡然的雅緻,如同工筆畫裡的仕女。
張娟時不時會拽拽文莉君後背的襯衫,文莉君就會回頭給她指指點點,張娟嬉笑着繼續刺繡。
劉卉偶爾會回過頭來,和文莉君讨論什麼,劉卉表情嚴肅,母親自信溫和。
這些都是袁錦悅兩世都沒見過的,母親工作的樣子。
楊心擡頭就看見趴在窗台上踮腳偷看的小姑娘,對她招招手,又做了一個保持安靜的手勢。
袁錦悅喜出望外,蹑手蹑腳從門口走進來。楊心接過她的小手,捏了捏她兩根手指寬的手腕骨頭,心痛地把雞爪子樣的小手放在自己手心,對着她耳朵小聲說:“婆婆帶你參觀,好不好?”
小姑娘羞澀地點頭。
楊心帶她去看文莉君的繡架:“這是你媽媽正在繡的真絲芙蓉花枕套。這芙蓉花可難了,要用暈針、鋪針、滾針等好多針法。”
盡管袁總監穿過用過不少刺繡服裝,還是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刺繡過程。這些針法更是從未耳聞。
粉色的素絹四個邊角都被細線拉拽着繃在方形木頭大繃上,平放在結實的木架上面。一塊邊角絲絹放在繡面上,墊着母親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