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摸索着拔掉手機充電器，把手機拿到眼前。
亮光讓她虛眯着眼睛，适應了一會兒才看清屏幕上顯示的時間。現在是早上6點出頭，離她設定的鬧鐘還有半個小時。
她煩悶地關掉手機，把臉埋在空調被裡。
比鬧鐘醒得早是件相當痛苦的事情，明明隻有半個小時，卻總覺得沒睡好虧了。
她想再眯一會兒，但是屋外的鳴笛聲不斷響起，很難入眠。
“在幹嘛呀這是……”蘇念有些起床氣，“怎麼沒人投訴啊這都還沒到早高峰，出車禍了這樣按喇叭？”
她當然不希望出車禍，隻是被吵醒有些生氣。
現在想睡也睡不着了。
蘇念生氣的穿衣服，生氣的洗漱和吃早飯的王小桃打招呼，生氣的拿起廖安做的雞蛋餅，生氣的下樓準備去上班。
然後傻眼了。
街上滿大街都是拉着建材、砂子的大貨車，還有混凝土車，堵的水洩不通，交警和執法人員在讓其他私家車挪位置。
這些車，白天能進城嗎？
不對吧，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啊？蘇念心中忐忑。
想快速知道答案隻需要一些小技巧。
蘇念走到小區裡退休幹部們自建小涼亭邊，故意困惑自言自語。
“這是咋了？發生了什麼事啊？”
果然，立刻從涼亭裡傳出一大爺的聲音。
“聽說在搶修嘞。”
又一個大娘也在說話：“不止，我兒子說是好幾個地方出了事故在搶修。”
“搶修什麼啊？”蘇念追問。
可這回消息靈通的大爺大媽們卻完全不知道，隻是說了些不着邊際的猜測。
可蘇念上班時間快到了，她不想遲到扣全勤，隻能先暫時放下心中的疑惑，步行去地鐵。總歸地鐵不會堵車，路面上的事情和她沒關系。
這些東西就交給相關人員處理，她一個普通市民不用想那麼多。
可惜事與願違。
蘇念走到地鐵站口，看見那裡圍了一圈人，心中咯噔一下。
她看見好幾個執法機構的人在趕人，并且打算鋪什麼東西。旁邊很多趕着上班的人在問東問西，正在組織紀律的執法人員手忙腳亂。
幸好馬上就有他的同胞來救場，拿着個已經錄制好的大喇叭從遠處跑過來。
“3号線路段塌陷，正在搶修，請前往地鐵其他線路或選擇其他交通方式。”
“搶修？那些大貨車不會就是搶修這個吧？”蘇念思考着，她回頭看看，附近沒有施工現場，大貨車也沒有停在附近的意思，“大概是3号線其他路段？”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蘇念把自己發散的思維拽回來，現在再不想辦法上班就要遲到了。
她距離上班的地方3站地鐵，騎共享單車也能去，就是這個騎車實在太熱，有中暑的風險。
無奈，她隻能在當前地鐵站附近的小報攤那兒買了瓶冰水，掃了輛共享單車去公司。
街上喇叭聲不斷，刺眼的陽光讓蘇念幾乎睜不開眼睛。
……
“喲，你居然也踩點。”
到了公司，同事對着大汗淋漓的蘇念調侃。
平時蘇念總是提前到，她怕摳全勤，也怕路上有突發狀況耽誤。事實證明她的擔憂是正确的，如果不是每天提前一點出發的習慣，她今天打卡就遲到了。
她先把奶茶袋做的上班包放在工位上，然後去衛生間擦擦汗。渾身都是汗進公司吹空調，鐵定感冒。
今天卡點到的人不少，還有幾個倒黴蛋當着卡點的老闆的面遲到。
路況大家都清楚，可惜公司管理不允許有人情味。老闆自掏腰包請大家吃了早餐喝咖啡，有幾個住的遠要坐十幾站地鐵的人直接申請了遠程辦公或者請假。
蘇念挺開心。
雖然路上坎坷了一些，但是沒扣全勤，還免費吃到了好吃的以及咖啡，她覺得還行。
上午比較安靜，即使老闆不在的時候也沒什麼人說話。
炎熱以及路上的麻煩消耗了同事和她自己絕大多數體力，蘇念呆滞地重複一些機械的工作，大腦放空。
今天和以往好像沒有任何的區别，隻是尋常的周三。對于一個打工仔來說，她會稍微大腦跳轉到想晚上吃什麼好吃的。
如果工作日五天都毫無放松的話，她覺得太累了。而周三作為周中，最好吃點好的。今天那些好吃的速食泡面要到了，不算便宜，真正有肉有菜的泡面，平時舍不得買。
她可以打個溏心蛋，放點好吃的豌豆尖，再來個樓下便利店的爆汁考場。
蘇念敲錯了一個符号，趕緊删掉重打，舔了舔并沒有真正流口水的嘴唇。
突然她感覺自己晃了一下。
大腦眩暈？
蘇念第一反應是自己保持一個不健康的姿勢太久了，壓迫到了頸椎神經，出現大腦眩暈。
可是緊接着，她看見自己的對面的同事站了起來。
“怎、怎麼……？”
蘇念不由得跟着微微起身，心跳開始加快。
馬上，其他幾個同事也站了起來，一時間整個辦公室安靜得可怕，連一點點敲鍵盤的聲音都聽不到。
“咯吱……咯吱……”
頭頂傳來聲音。
所有人在此刻都擡起頭，盯着天花闆上的吊燈。
蘇念因為緊張，整個人都有些微微顫抖。
一排排修建規整的吊燈，左晃，又晃，慢慢地搖擺。
“咯吱……咯吱……”
不安的聲音在他們耳畔回蕩。
終于有同事，就是蘇念對面的那位，小聲打破了衆人安靜緊張地觀察：“是不是，在裝修？”
就在這時，整個大樓都劇烈地震動了一下。
“卧槽！”
“啊啊啊啊啊我綽！”
突如其來的動靜讓現場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從極度的安靜到極度的恐慌。
這一瞬間，蘇念感覺自己的耳膜要爆了。有人害怕的試圖鑽到辦公桌底下，有同事在失控地大聲尖叫。還有稍微冷靜點的正試圖離開，或者更加負責地去拔電器插頭。
不管發生了什麼都要預防進一步傷害，萬一起火或者發生爆炸就更完了。
說句實話，蘇念也不怕被人笑話。
她現在大腦一片空白，根本沒有任何的想法，不知道怎麼辦也不知道該做點什麼，連情緒都受阻了。
但她一直以來的從衆習慣發揮了作用，她下意識地跟着其他冷靜點的同事那樣，拔了她目光所及之處的電器插頭，又跟着别人一起躲在了桌子底下。
然後呢，然後要做什麼？
蘇念心跳如鼓。
公司外傳來尖叫，外面街道上也在尖叫。寫字樓疑似脫落了牆皮，大塊的青灰色外牆向下方砸去。
“噗通！噗通！噗通！”
不斷有東西下墜。
窗外全是電動車私家車防盜警報的聲音，刺耳尖銳，加重恐慌。
樓房在小幅度震動，桌子上的東西不斷搖擺。
有的同事直接跑了，有的同事在呼籲所有人躲在桌下不要沖動。
“不能跑！我們這兒不是地震帶，樓不防震，會塌的！躲在鋼闆桌下面還有一線生機！跑路上被掉下來的燈、石闆砸暈就完了！一點防護沒有！”
是、是地震嗎？
蘇念大腦一片漿糊。
“有工夫在這說這些，早跑到樓下了！”
“屁！我們在14樓！不能坐電梯！你跟地震比速度！”
衆說紛纭，而且每個人說得好像都很有道理。
那些想跑的人現在早就沒影了，就剩下糾結的在這和蘇念一樣的六神無主。
慢慢，晃動的感覺減弱。
“砰——！！”
公司大門口的玻璃爆了。
“啊啊啊啊啊啊——！！！”各種男男女女的尖叫混雜在一起。
本來應該在其他樓層談生意的老闆不知怎的出現在門口。
“地震！是地震！”
老闆沖着愣神的所有人大喊。
“就現在，趁着現在跑！不然一會兒餘震來了！走！快走！”
此時平時看着就煩的老闆簡直像天神降臨，老闆的不停地揮手，讓所有人都跟着他。
“快跑啊！！什麼都别管！快跑！别坐電梯，走安全通道！走樓梯！”
“快快快！什麼都别拿！快下樓！”
蘇念跟着同事們身後動起來，她隻是順手拎起包，一刻都沒有耽誤。
她終于知道為什麼災難片裡，那些電影裡的人總是像人機一樣站着不動。
原來當事情發生的那一瞬間，湧入心頭的首先是迷茫。在面對一個從未接觸的事物時，真的會不知所措。
這裡**的根本不是地震帶！
理論上蘇念在這裡生活個三生三世都不會遇到地震！他們除了上學期間作秀給領導看的兒戲地震演習外，完全沒有經曆過任何地震相關知識！
她在迷茫中身體先腦子一步動起來，從衆地跟着所有人一起行動。
公司在寫字樓的14層，她随着人潮下到10層的時候，吓飛的魂才追上自己。
整個應急通道裡全是下樓的人，就算沒受到多少地震教育和演習，這個時候也知道不能用電梯。
樓道裡全都是打開的手機手電筒的光和應急燈的光線。
平時樓道裡放着垃圾桶臭臭的，根本沒人會選擇爬樓。
好多層樓道的燈都壞了，沒有人來修。
黑暗加重了恐懼。
樓上樓下都是人的腳步聲，已經分不清是無數人同時向外逃跑的動靜，還是地震仍在繼續。
蘇念心跳的聲音幾乎要穿透耳膜。
她現在沒有辦法思考任何事情，隻能專注腳下，她被擠到靠牆的位置，正好扶着牆，讓自己不要摔倒。
在這裡摔一跤就完蛋了！
樓道裡不停地有人在尖叫，在喊人，在嘗試指揮混亂的場面。
而每一層都有新的人擠進來。
蘇念從來沒意識到，原來寫字樓裡有這麼多人。
現在是在幾樓了？
蘇念擡起頭，周圍不知道是誰的手機手電筒晃了一下她的眼睛。
有人在後面擠擠攘攘地推她。
對方不一定是故意的，畢竟所有人都在往前，很有可能是被迫有一部分力量給了下一級台階的蘇念。
旁邊好心的保潔拉了她一把，蘇念被吓得一刻也不敢分神了，不管在幾樓，反正一門心思跟着前面的人跑。
很快，她聽見了街道上的鳴笛，救護車，還有大喇叭，各種各樣的聲音。
她順着人流快速移動，穿過一樓大廳，變寬敞的空間讓人群的速度不停地提高。蘇念從快步走變成一路小跑，她和她的同事早就沖散了，她不停地左右找，試圖找到一個主心骨。
穿過一樓大廳，所有人來到開闊的室外。
街道上人滿為患，執法機構的人正在指引大衆走向更開闊的地段。很多人棄車逃跑，大喇叭裡正在說，把車鑰匙插在車上，方便需要的時候專人挪車開道，也不知道多少人聽。
街道上好多輛車都被大樓脫落的牆皮砸中，幾個停在街邊的私家車被從中間一分為二凹成v字形。
這是個老寫字樓了，建了最起碼10年。
老家夥和修建它的人大概都沒有想到在這個不是地震帶的地方還有這麼一劫。
蘇念不敢看那些被砸壞的車。
萬一有人坐在裡面等人呢？她生怕看到什麼很可怕的場景。
血肉模糊？被壓成稀巴爛？腦漿崩裂？
停止！！！！！
不要再想了！
蘇念快被自己的想象力逼得哭出來了。
周圍有戴着安全帽的維護人員在指揮，街道上到處都是奔跑的人。好在在災難的恐慌面前，人們還沒有忘記聽指揮。
“跟着人！跟緊前面的人！别亂跑！”
那些維護人員扯着嗓子大吼，手裡拿着些周圍最近能找到的顯眼标志，旗幟或者彩色水瓶。
“跟着人流！跟着人流！去開闊的地方！”
“不要停下不要停下！”
“不要堵在這兒！”
“不要在這裡找人，小心高空墜物！！”
“去開闊的地區再彙合！”
除了少數幾個不要命非要在大樓底下找人的市民外，其他人都在快速移動。
蘇念早就看不見熟悉同事的身影，也看不到老闆。
不時地有什麼東西從上方落下來，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遮擋視線的車、廣告牌、招牌店鋪。她隻能聽到聲音，看不見東西。
每一次掉落地，都要伴随着人群的尖叫。
揚起的灰塵進了蘇念的眼睛，她不停地流眼淚也不敢閉眼，生怕被人撞倒。
終于，穿過了幾條街道後，蘇念跟着人流來到最近的開闊廣場上。
她整個人都驚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氣。
緊張加上一次性快速下14樓，還一路跑到廣場這邊，讓她的體力宣告耗盡。她掏了掏順手拿下來的包，裡面有手機、餐巾紙、充電寶，和她早上預防騎車中暑的那瓶水。
水派上了用場，蘇念咕嘟咕嘟地喝水，大半瓶水都進了肚子，她終于感覺好了許多。
現在什麼情況？現在該怎麼辦？
她半張着嘴，微微喘氣，觀察周圍的情況。
這個臨時安全廣場上擠滿了人，大家都在緊急地聯系，試圖找到熟人。大喇叭一直響，幾個喇叭喊的内容不一樣，都讓人聽不清楚。
哦手機，對了手機。
蘇念從包裡翻出手機，上面不僅有未接來電，還有很多消息。
首先是她叔叔和嬸嬸在家人群裡發的，詢問她們的安危，顯然城市周圍的小鎮上也有震感。随後是工作群，老闆在發消息讓大家扣1，看看是不是都已經跑出來了。
蘇念按先後順序依次回複，最後是她和舍友的三人群。
【廖安：你們都還好嗎？】
2分鐘前發的消息，廖安比她們更早安全。
蘇念找了個背對太陽光的方向，捂着手機回複。
【蘇念：我剛剛從寫字樓裡出來，現在在花園廣場上，暫時沒事。】
【廖安：我也在花園廣場，你在哪兒！】
蘇念看見十分驚喜。
她們能租房在一處，不僅關系好，而且離各自上班的地方都不遠，都在同一個區裡。
出問題之後，廖安自然也随着她公司附近執法人員的指引，來到本區最大的花園廣場，平時老頭老太遛狗遛小孩都會來的廣場。
蘇念擡起頭，找着最近的參照物。
【蘇念：我在廣場a區。】
她飛快地打字。
【廖安：我在b區，你等等，站在原地别動，我過來找你。】
蘇念在等待期間接着翻手機。
家裡人現在都沒什麼事，鎮子那邊的震感很弱，也沒什麼高建築。叔叔和嬸嬸在他們開的奶茶裡，妹妹蘇佳悅則是在學校。
奶茶店就在學校對面，看得見情況，看起來并無大礙。
蘇念擡起頭觀察着周圍。
現在人心惶惶，傳播着驚恐的情緒。但蘇念跳出這些情緒來看，外面的情況好像還好，好幾輛救護車停在附近，但救助的人都是在逃跑中摔倒，擦破皮，或者被人擠着傷到了哪裡。
整體上目測傷亡并不是很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