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窗外驚雷,不知震碎哪家花盆,東西嘩啦砸在泥地,響動帶出雨,豆大雨點急吼吼撲向灰暗玻璃。
許歲扭頭,起身關掉為了通風留有的窗戶縫隙,桌面文件還是濕掉,水漬留下一個個鼓起的坑,退學手續四個字清晰得如開了放大效果,許歲用紙巾抿幹,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思緒亂成麻線。
無論學校、住處、生活環境的改變,對許歲來說皆無所謂,他不過是回到自己開始的生活環境,失去那些監視感,許歲反而樂得輕松。
他拉開抽屜,看着裡面僅剩的臨期泡面與五毛一根的澱粉腸。如果不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對許歲來講是為了不得的美味。
不太餓,他索性省掉晚餐。
書包裡沒裝課本,反而是各種招工平台的報紙、宣傳頁,版面密密麻麻,印刷黑體字擠着字,像蜂巢。
即便考取了高中合格證明,畢業證要等明年才能發,招工的不懂,以為許歲就是初中文化,塞過來全是搬用工、流水線一類的出力活計。
他不是排斥,隻是——
“嘶。”
許歲吃痛,放下傳單。
這裡坐南靠北,秋末陰雨綿綿,空氣沉悶不說,時有時無的潮氣令習慣山區幹燥空氣的許歲過得困難。
過敏、濕疹,他癢醒了數個夜晚。
許歲不敢用大力按,搓熱手掌捂着,額頭抵住膝蓋,姿勢下甚至能聽到耳蝸裡傳來的陣陣心跳聲一聲接一聲,直到把腦袋憋得發昏許歲才猛地松氣,擡頭望向沾滿雨點的玻璃窗。
空氣潮得許歲透不過來氣。
招工報紙變得軟趴,許歲歪在床,冷意順着骨縫往身體裡面鑽。
唯一保暖東西的就是毛毯,但因用的時間太長,邊緣開線,有幾處打結,露出光秃秃底部。許歲想環住身體取暖,手指無意間碰到胸腹,摸到根根分明的肋骨。
饑餓的時間過長,也不會覺得餓了。
他被劉遠書從福利結構接出來,進入劉家,到後面被狼狽攆走,支撐不起高昂學費被迫退學,再遇到混社會的大哥,所有事情林林總總都在短短兩個月裡終結。
許歲翻身,微微閉眼。
等明天一早兒,他得去附近的招工市場看看,書包裡夾層的錢就剩一百,那是他當掉劉遠書送的鋼筆換來的,剛巧夠他兩個月的房租,所以這筆錢動不了。
他住的隔間沒有廚房,需要去外面公用的竈台,但他買不起鍋,很多時候都是用滾水一燙菜市場那些廉價菜就是飯。
但許歲不覺得難過。
相較于無比混亂的童年,此刻他仿佛就如置身天堂。
窗外的雨好像停了。
許歲半夢半醒,隐約聽到門外傳來的動靜,對方應該是剛下夜班回來,鑰匙與塑料袋的碰撞嘩啦。
許歲睡眠淺,睜開眼就睡不着,他翻身正對天花闆,吊燈是用三根軟繩從上面垂下來的,晃悠悠,燈罩邊緣是常年未擦所殘留的昏黃黯淡。
閃電一打,照亮泛舊的牆壁。
肚子又開始鳴叫,許歲用力按住,結果沒壓對位置,嗆得人連聲咳嗽。
“......”
門外響動驟停。
随即有溫和嗓音:“抱歉,吵醒你了。”
許歲虛掩住唇,他愣住,後知後覺搖頭,意識到對方看不到,忙提高音量:“沒事,我也沒睡覺。”
“抱歉。”對方重複。
許歲下意識回應:“沒事。”
對話實在尴尬,門外聲調降低,聽起來像是在笑。
“抱歉,不許再回我沒事。”青年堵住許歲未說出來的話,塑料袋嘩啦聲移動,門闆傳來輕微碰撞,像是有東西挂在把手。
“晚安。”
走廊恢複原先寂靜,許歲心中好奇,但他壓住開門的念頭,拉高毛毯蓋住了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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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夢境複雜。
許歲睜眼,外面是個難得晴天。他住的房子是二層小樓,分隔成數個格子間,陽面比陰面貴十塊錢左右,許歲錢不夠,他陰面幾乎見不到陽光,所以天晴的時候無論溫度如何,他都會把被子抱出去曬曬。
自建房前有大片空地,房東加幾根鋼管牽了繩,就當成晾衣架。
許歲今兒醒得早,他占據了一個不錯位置,剛鋪好毛毯,身側響起溫柔招呼:“真是條可愛的毯子,啊,抱歉,吓到你了嗎?”
他後退,那人拉開距離,朝許歲露出笑容,米黃色開衫毛衣襯得他唇紅齒白,碎劉海松松蓋到眉眼,看起來無任何攻擊性,讓人聯想站在陽光底的大金毛。
許歲對狗無感。
他扯動邊緣,原本鋪平的毛毯歪斜,好不滑稽搞笑。
金發男看着許歲動作,他雙手背在身後,一副看透他不自在的了然感。
許歲掀起毛毯準備離開。
“肉包,好吃嗎?”
“......什麼。”
許歲頓住腳步,他眼底茫然。
見他真沒回憶起來,金毛男有些洩氣,他歎口氣,掏出兜裡的鑰匙嘩啦嘩啦。
“我是你對門的鄰居呀!昨晚我們第一次搭話,我沒有值錢的東西能送你,就把買的肉包挂在你把手上了。不記得啦?”
許歲回神:“我以為是外賣放錯。”
“啊,沒吃嗎?”
“沒吃,”許歲老實回答,“送到大廳桌子上了。”
金毛男笑:“我也沒看到,估計是被野貓叼走,臨近冬天,這裡的貓越來越猖獗,要不是有防護欄,它們都能跑到人家裡翻箱倒櫃找東西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