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昏暗又擁擠的小房間裡堆着很多不同樣式的衣服,還有許多不同厚度的被子。
楊長安跟着伲答走進房間的時候,一個不察,被翻動被子揚起的灰塵嗆得咳嗽了起來。
伲答走在前面,她彎着腰走了進去,仔細挑選了一番,拿了一床被子,轉身遞給楊長安。
看着他因衣物被子上被抖落的灰塵而嗆咳起來,伲答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解釋道:“對不起,這裡很久沒有打掃過了。距離上次有人來到這個地方,已經過了很久。”
楊長安從她的手裡接過那床厚厚的被子,用空着的手輕輕地扇了扇漂浮在空氣裡的灰塵,笑着對她說:“沒關系,我沒有地方可去,你願意把沙發借我睡一晚上,我已經很感激了。”
小屋的客廳裡堆放着長短不一的柴火,是剛剛兩人從門外的柴房裡搬到這裡來的。
伲答蹲在泥巴砌成的壁爐面前,一邊認真地打火,一邊小聲和楊長安說話:“為什麼堆雪人?這倒沒有什麼特别的原因,隻不過是我比較喜歡雪人。可能是因為孤單吧,在這裡,我找不到可以說話的對象。”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雪人呢?是穿着紅色衣服的那種?還是戴一個紅色的帽子的那種?”楊長安湊到她身邊去,用手接過她手裡的一根柴。他一邊向伲答形容着雪人的樣子,一邊用空着的那隻手在自己的頭上比劃出形狀。
伲答擡頭看他用手比劃的樣子,被他的動作逗笑了,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她對楊長安說:“那樣的雪人也可以。”
聽到她的回答,楊長安立刻在腦子裡快速地過了一遍當前市面上所流行的雪人形狀的擺件、毛絨玩偶和可動玩偶的樣子,從中選出了一個,最終決定自己動手仿着它的模樣來做一個。
還沒等他進一步更細緻地詢問伲答喜歡的雪人樣貌和穿着,伲答就點起了火。她把手裡那根點燃了的柴火扔進壁爐裡搭好的柴火堆裡,又拽了拽他手裡的那根木柴,把那根也扔進壁爐裡,起身對他說:“可是雪人無論如何也是會融化的,所以我現在也不太喜歡雪人了。”
這樣嗎?楊長安看着她離開的背影,也站了起來,從背包裡翻出了自己還沒用過的圍巾和手套。
時間太短,生命太脆弱。伲答第一次這樣想。她的生命無窮無盡,每個夏天,她都會消亡,而新生的她,會從自己的軀體裡重新生長出來,吞噬掉去年的自己,她的生命又來到新的一年。
通常來說,伲答會選擇這一年中發生過的一兩件很重要的事來記憶,提醒下一年的自己不要忘記這件事。若是那一年非常順利地度過,她也許會忘記發生在這一年裡的所有事。
時間太長,生命太漫漫。伲答在這一年的時間裡,第一次邁入這個地方的時候,她也想過,也許她在很久之前曾經到達過這裡,這座沒有下過雪的城市因她也短暫飄過白色的雪粒。
但曾經到達過這個地方在那一年的生命裡顯然不是最重要的事,所以她也對這個地方沒有記憶。她隻記得,自己要回到那座屬于自己的山,路過山底那些據說是為了她而搭建起來的供台,看一看山下的小人歡喜地過節,聽一聽他們唱歌。
這樣的年,在伲答的生命裡循環了太多次,對她而言,遺忘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她甚至習慣遺忘,一些看起來重要的事也變得不再重要了。
所以,伲答幾乎忘了,人類和她不一樣,人類的生命沒有再一次的循環。所以他們會拼了命地記住發生在他們生命裡的重要的事,在有限的生命裡抓緊每一分每一秒,用記憶在生命的尺度上刻下标記。
不知為何,伲答在此時無法再和楊長安共處一室,她匆忙離開了這個自己捏造的幻夢,走到了這座房子的外面。
站在房子的屋頂上,伲答看到了她捏造的雪,它們因不堪真實世界的灼燒而滴落了下來。
她原本隻是想将楊長安的靈魂送到一個更好的時間點,在他靈魂消散之前的最後三天。
伲答無法起死回生,但她卻抓住了楊長安的靈魂。她并不是想要将他困在幻境裡,直到靈魂的力量也消亡。
她隻是在想,也許比起遇見她,在楊長安短暫的生命裡,他還有更需要去見到的人,更值得去做的事。
借着那一輛車,楊長安能夠通過自己的幻想和願望,離開這裡,到達他真正想要去的任何地方。
伲答隻是在這個幻境的外面看着,她對此有些好奇。
原本她不應該再出現,但伲答還是出現在這裡。
她甚至開始猜想,也許是因為屋内的人想要見到自己,所以她才會出現。
屋頂上忽然開始刮起了風,打斷了伲答的思緒。她伸手捏住了那團風,将它狠狠地扔出了這個世界。
做完這一切,她又能聽到屋内柴火燃燒時發出的聲音,伲答跳下屋頂。
她湊到窗邊,看到小小的屋子内燃着木柴,溫暖的空氣包裹着那個脆弱的人類。
楊長安很小心地用手套的細線将圍巾勒出了一個上下分明的胖胖的形狀,又将手套戴在圍巾兩團圓形裡比較小的那團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