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鑲月揮袖鞠躬,台下看客叫好,她小步後退,用餘光去窺戲院角落,那一桌空無一人,殷祟光有整整半月沒來了,她收回視線,逐漸退到幕簾後。
後台的脂粉用完了,騰不出人手跑趟市坊,正好尤鑲月今兒的戲都唱完了,她拾掇一番去了市坊買脂粉,他們院裡的脂粉需求大,她提了兩提回來。
臨院門,她沒空閑的手開門,剛放了一提脂粉,眼睛裡襲來烏黑,擡頭一看,竟是殷祟光,他隻輕飄飄看了她一眼,伸手推門,跨步而入。
尤鑲月重新提上脂粉,跟在他後頭慢悠悠走,他看她一臉素淨,不抹脂粉,還提兩手的東西,他恍然想起什麼,轉頭來問,“你今兒不唱戲?”
“已經唱完了,今兒的壓軸不是我,”尤鑲月有些意外,這是她這麼久第一次聽見他說話,她溫笑着,“督公您坐,咱院裡壓軸戲多得很,保管叫您盡興。”
“不必了,”殷祟光停下步伐,轉身回來面向尤鑲月。
尤鑲月還在鉚勁兒提脂粉盒,蓦地與他虛撞上,她後退兩小步,懷着歉意,“不好意思啊督公。”
殷祟光沒有說話,尤鑲月打算繞開他,剛繞半步,他提步虛攔,尤鑲月好奇站定,真誠問:“督公,您想幫我搬脂粉盒麼?”
殷祟光抱起小臂,他高出尤鑲月許多,尤鑲月說話時都是仰頭看他,他略彎彎腰,道:“不想。”
“……”尤鑲月啞言,笑容依舊淡然,她偏偏頭,“我叫小栗來招待您。”
殷祟光向前靠近一點,眸光直鎖尤鑲月,“也不必,我找你的。”
他那雙眼睛不怒自威,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像要把人皮給扒一層,尤鑲月心裡有點打鼓,還是不卑不亢地回視。
“月仙有什麼事能讓督公親自來的,”尤鑲月自認自己沒幹壞事,也沒有說東廠的壞話,最多是好奇多問了庾栗一句他的名字,總不能問個名字就讓他們挖牆腳給聽去,還來算賬找茬吧!
殷祟光表無表情地左右看了兩轉,放小聲量道:“同我找個方便的地方說。”
怪嚴肅的,尤鑲月不自覺地蹙眉,她點點頭,帶殷祟光進了走廊,繞到水榭亭後,她實在提不動脂粉盒了,将它們放在椅子上,問:“督公,能說了嗎?”
殷祟光的目光一直在尤鑲月手上那盒脂粉,聞言才慢慢擡頭正視尤鑲月,“我出錢,買你一晚。”
尤鑲月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扯着笑,“督公,我隻是個唱戲的。”
殷祟光也笑,“本督也隻是買你唱一晚戲。”
尤鑲月狐疑地微眯雙眼,像一隻多疑的狐狸,“不幹别的?”
殷祟光又看了兩轉周圍,也眯起眼,嚴肅了幾分,“我能幹别的?”
有點諷刺,尤鑲月沒憋得住笑了聲,殷祟光立刻皺起眉,眼神古怪地看她,她指了指脂粉盒,“您自然能幹别的,隻看您想不想了。督公若是誠心想聽月仙唱戲,就幫月仙個小忙吧,月仙實在提不動這東西了。”
殷祟光睇她,極輕地哼了聲,看上去不情不願地提上脂粉盒,跟着尤鑲月入水榭亭。
殷祟光這人怪,怪得沒邊,他說買尤鑲月一晚,唱一晚的戲,真就隻聽她唱戲,和當初他在台下看她沒什麼區别。尤鑲月最先很疑心,在水榭亭裡簡單唱幾首,後頭下了暴雨,雨聲蓋過她的聲音,她隻能帶殷祟光進她那間屋去。
雨來得突然,殷祟光還好,走得快,沒讓淋濕多少,尤鑲月就不太好,整個濕透了,她找了張幹帕子給殷祟光擦頭發,又遞給他一張紙,“督公,您看看,上邊兒寫的曲目我都能唱,我出去換身衣裳回來。”
尤鑲月身下月白的百疊裙滴着雨水,殷祟光的注意力始終在她裙擺最底下那滴水,他看它是否滑落在地,“用不着戲服,我就聽唱不看你演。”
那滴水落地了,尤鑲月也看見了,她笑,還是出去了,“督公,我得換幹淨衣裳呀!難不成濕透了給您唱。”
她雖無心,可話裡别樣的意思,殷祟光不自在地錯開頭,去翻曲目。
“鑲月姐,我哥要回來了,專門喊人加快趕回來問你要不要吃點宵夜,”庾栗沒什麼講究,把尤鑲月屋子的門一推,雙腳剛沾地,人就愣住了,屋裡坐着的竟不是她的鑲月姐,而是一個男人。
殷祟光背對着門,又是一身私服,庾栗沒能認出來,她隻知道有個男人進了她鑲月姐的房,她眼珠子瞪大,連連後退,嘴唇哆哆嗦嗦。
尤鑲月換了身利落的衣裳回來,将袖子一挽,兩隻手去給頭發打長辮,她邊辮頭發邊回,正好遇上庾栗。
尤鑲月給頭發綁好系帶,拍拍庾栗的肩,“有事找我嗎?今兒不能挨你睡了,我得給看客唱一晚的戲。”
“鑲月姐……”庾栗欲言又止,她唇瓣啟啟合合,最終用氣音湊到尤鑲月耳邊提醒,“咱戲院生意是景氣了許多,可也用不着你這麼賣力地去賺吧!咱是正經唱戲的啊。”
尤鑲月朝房裡瞄了下,确認殷祟光沒搭理她們,她牽着庾栗的手往外引,亦小聲囑咐:“沒事,我心裡有分寸,你不費心,趕緊回去睡覺。”
他光明正大地進來,幹不了什麼事,尤鑲月擔心到時候他把上回那漢子的事報出去,影響了戲院,故應了他。尤鑲月是膽子大的,本着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唱就行了,他敢胡來她就叫,把事兒鬧大,東廠在皇城根下,他們戲院就挨在東廠不遠,也算挨着半邊皇城了,皇城底下他還敢造次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