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一聲驚雷伴着她話音一起落下,原本晴朗無雲的天空,驟然出現厚厚雲層,閃電在其中怒号而過,一場大雨蓦地落下。
雨水打在林婉臉上,将她淩亂的發絲緊緊的黏在臉上,她眼眸中帶着幾分死意,又帶了幾分瘋狂,手中一轉,從大師姐那取來的靈器現于手中。
是一把劍。
此劍一出,将她周身黑霧盡數吸走,她劍平于雙眼,黑霧萦繞的劍讓她神色更加恐怖嚇人,一雙眼睛卻驚人的明亮。
“誰來?”
一聲驚雷,貫徹天地。
最後一記天雷劈下時,林婉望見雲層裡翻湧的一道模糊的影子,還未待她看清,整個回憶便被雷光所吞沒。
茶樓裡飄來焦糊味,與記憶中的雷點氣息重疊。林婉閉了閉眼,當年孰是孰非,誰又能知道。
“那雷之後,再無魔頭身影。隻留下百丈許的深坑,那深坑數百裡之内至今不生草木,毫無生機,狀若焦土,可見當時雷劫之威力。”
又一聲驚堂木響起,與說書人聲音同時響起,那被雷劈中的紙人,換成了飛灰。
林婉的身形微微一頓,手上添茶的動作卻絲毫不顯局促,銅壺從後翻起,壺嘴自左肩斜刺而出,熱水凝成銀線,青瓷碗中茶葉舒展開來,叫好聲此起彼伏,也不知是為說書先生叫好還是為林婉這一手添水叫好。
“可那魔頭真有那麼厲害嗎?”隻聽得台下有人些許不服,開口問道。
“啧。無知小兒。”說書人斜睨一眼,接着說道,“那林魔頭,在内殺害寵愛她的大師姐,在外重傷淩霄劍宗首徒白行舟,更是在八大門派的圍剿下厮殺整整數月才被圍堵在那平原之上。白行舟是何人,八大派的人中翹楚,唯一敢在第一時間出山捉拿魔頭的修者。你,就你,剛開口那小兒,你有這本領嗎。”
剛說話那人瞬間臉龐爆紅,連連自語道,“不能不能,那魔頭真是厲害。”
“欸,諸位,我可見過那魔頭!”台下一面容猥瑣,眼睛滴溜溜賊轉的人揚聲開口,“那魔頭面若桃李,卻是生了一副蛇蠍心!那魔頭自制特殊,天機閣不歧視于她那禍世之體,好生撫養她長大,可她卻做了什麼?”
那人故意停頓一下,一旁其他人着急了,吵吵嚷嚷的讓他繼續說下去。他一揚眉頭,很享受這種衆星捧月的模樣,繼續道,“她殺了她的大師姐!還偷盜宗門秘寶,然後慌忙而逃,天機閣發現時他們的大師姐渾身是血,房間裡牆上地上甚至樓闆上都遍布鮮血。”
“想必在座各位都有難以開解的仇人,有就算是有機會手刃仇人,會如此虐殺于他嗎?更何況那可是扶養魔頭長大的大師姐,如此下狠手,她是不是罪惡滔天!”
四下衆人紛紛附和,那男子一看更得意了,“我曾參加過那百年前的圍剿,那魔頭血氣沖天,渾身黑霧缭繞,一雙眸子血紅恐怖,我拼了命跟她周旋許久也才勉強找到個機會重傷于她,我自己也受了不少傷,一想起來,傷口到現在還隐隐作痛。”
“真是個魔頭!”
“就是!死的好!”
倒是有人狐疑的問了一句,“這位道友,方才說書老伯說,那魔頭重傷白行舟,你卻能和那魔頭纏鬥許久還能傷她,那你豈不是比那白行舟還厲害?”
那猥瑣男人支吾半天,“誰不知那魔頭和白行舟是舊識!定是那魔頭誘惑白行舟,讓他不防備之下才中了招!”
“有道理!”
“是啊!更何況,據說那白行舟的無情道…”
“咳嗯。”
說書人輕捋銀白長髯,清了下嗓子,衆人皆看向他去,端起茶盞輕呷一口,盞中騰起袅袅青煙。“這三百年風雲際會,牽涉甚廣。”他眼尾笑紋裡藏着幾分深意,目光掃過二樓垂珠簾幕,“在座仙長們道法通玄,老朽這點微末見識,就不贻笑方家了。”
話音未落,懸在半空的十二枚素紙人偶忽然泛起月華清輝。但見說書人廣袖翻卷如流雲,那些紙人化作點點星雨紛墜入袖。他轉身朝四方團團作揖,走下台去。
林婉在這場鬧劇般的表演中神色平靜,擦桌子的手不停,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去看二樓左起第三件茶室,在偷窺你哦。”腦内神識突然出聲。
林婉凝神聚氣,神識如遊絲穿廊過柱。隻見竹簾後擺着四張紫檀圈椅,三位鶴發老者端坐如松,面上的褶皺都顯得生機勃勃。最右側的中年修士正屈指叩擊扶手,寒玉闆紙與扶手相擊,發出聲響。四人皆着绛紫雲錦袍,領口隐約可見用銀絲繡成的祥雲防禦陣文,正随呼吸吞吐靈光——正是混沌宗内門長老方有的制式。
林婉垂首擦拭成年老桌上的茶漬,土陶制的茶盞在她指間輕轉,眼睛餘光卻落在二樓雅座。幾位仙風道骨的老者正憑欄俯瞰大堂,茶湯騰起的熱霧模糊了他們的面容。
“且看那小厮,神華内斂,靈動自然,天人之姿,一枚璞玉。”鶴發長老撫着雪白長須,茶盞中倒映的眸光閃過一絲精光。
“哦?我看看。”女長老出聲,随即林婉感受到她的神識從識海而出探向自己。
林婉手一抖,後頸忽地漫開刺骨寒意,那縷神識竟如寒潭水汽,貼着脊椎遊走時激起細密戰栗。她眼眸一轉,手上的陶土茶壺在案幾上磕出悶響,碎成數塊。滾燙的茶水流了半桌,她慌忙抓起抹布去擦,又碰倒了一盤盛着吃剩果殼的陶碟,果殼順勢撒了一地,又被滾燙的熱水燙的嘶哈歎氣。
“笨手笨腳的!連擦個桌子也不會!從你薪水裡扣!”掌櫃的注意到她那邊,竹尺連連敲在櫃台上,“打掃幹淨!”林婉縮着脖子連連道歉,那神識在她周身逡巡三圈,女長老輕“”啧”一聲撤回神識,林婉身上的寒意如潮水退去。
她保持着撅屁股收果殼的滑稽姿勢,樓上那女長老眼含精光,皺了眉頭,說到,“師兄你瞧花眼了吧,這般笨拙之人,哪裡談得上璞玉?”
之前那說話的長老沉吟片刻,心頭卻湧上一絲疑惑,真是自己看錯了?
此間插曲過去,幾人便談論起最近修仙秘事,幾人完全想不到,剛被他們評做看走眼的小厮,正用神識窺探着他們。
“說起來,他們要在這蘭州城廣開收徒?”一位長老端起茶,抿了一口,“這凡茶雖不蘊含靈氣,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林婉在樓下悄悄翻了個白眼,上好的蒙頂石花,可比修真界那些低端靈茶好上太多了。
林婉并不認為凡界的東西就比修真界差。
“應該是了,宗主派我們下山,不也是為了找好苗子?确是奇怪,往常隻有凡人拼了命的想進入修仙門派,怎麼這次還要我們親自下山在這些泥腿子中間挑選徒弟?”那中年人面色不愉,語氣裡話裡話外都透露着對凡人的輕蔑與不耐煩。
“這也沒辦法,師弟。”那女長老開口道,“我混沌宗确比起其他宗門來沒有很大競争力,但此次收徒特殊,據說凡有靈根之人,不論資質,皆可入門。此才是怪異之處…”
林婉眼中閃過一絲靈光,這般收徒,是為了找她,還是為了别的?她暗自思索,但她死後三百年間發生的事,她也模模糊糊,并不是很明了,也不太能确定仙門的意圖。
二樓雅座忽然傳來輕微杯盞磕碰之聲,混沌宗長老推開茶盞,低聲道,“聽說這幾年天機閣在弄些新奇法子,魂燈都滅了還能起卦?那群神棍...”
“噓!”同座的女修士打住那人的話頭,“昨兒夜裡他們那觀星台熱鬧的緊。紫微星移位,熒惑隐隐若現,聽說...”她壓低聲音,“是那人重新出世的預兆。”
林婉聽了片刻,不驚動任何人的收回了那縷神識,“他們果然是在找你。”識海泛起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她的沉思。
“不意外是天機閣放出的消息,先前那些人也是來找我的。”林婉面色不動,自顧自地掃着地,看不出一絲被追查的緊迫感。“當這幾個長老應是得到了确切消息,故而親身到此,先前的修行者也多半是他們派出的。卻也不想,若是真找到我,那幾個仨瓜倆棗豈能擋得住我?”林婉在腦中嘲諷道。
“許是想像當年一樣将孩童的你帶走撫養?。”
“扶養?哼,監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