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間,還有一名衙役,帶着冒雨去鎮上請的郎中回來了,那時裴晟已經在給辛墨喂藥,方大人再三道歉又道謝後,還是把人送了回去,又給郎中贈了二兩銀子。
那郎中約莫也是受寵若驚,臨走前,大方地将随身攜帶的藥箱留下了。
裴申還有些無奈地同兒子笑道:“我瞧那藥箱裡,倒是備着不少常用的藥丸,金瘡藥和裹傷布也備了不少。明日若是要給知白換藥,你剛好用得上。”
裴晟點點頭,心裡想的卻是:請了郎中又不讓人看,方縣令還真是信得過他。
他雖然感到唏噓,多少也有一些自豪。畢竟這是他第一次正經給人行醫,如果辛墨真能順利好起來,他也算是有過“救人”的經驗了。
三人回到茶室,榮枝立刻就迎了上來,她先是關切地喚了聲:“先生!”
然後才紅着臉,低低地叫了聲:“裴大哥。”
裴晟對她微微颔首,又很快目光一轉,就看見了坐在椅子上,搖搖欲睡的二虎和小春。
他總算徹底寬心下來。
幸好,無論是辛墨還是大家,總算,都平安度過了今晚。
薛鳴飛笑着對榮枝道:“榮姑娘,可否勞煩你将二位同窗叫醒,我護送各位,下山回家。”
榮枝愣了愣,下意識地去望裴晟,欲言又止。
她一直待在茶室,當然知道老師已經和那位方大人商議好,要連夜将她們三人送回去——這也是無可厚非的,畢竟這駕花車雖大,也足夠寬敞,但說到底,也就兩間屋子。
一間雅間要給辛墨休息,一間茶室……就算把花車上的被褥都拿出來,鋪成地鋪勉強夠睡,她們兩個姑娘家,也不便和大家擠在一起。
所以,她明白,送他們離開,是最合情合理的。
可不知為什麼……
自從大浮山廟會上遭遇了這麼多事,又遇上了這輩子頭一遭見到的刺客和鮮血,她就一直感到惴惴不安。
尤其是,哪怕是被薛鳴飛帶上了花車之後,她也完全沒有機會,能和裴晟說上一句話。
她心裡,就是覺得煎熬,煩悶得很。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今夜隻是一個開始。
今夜發生的種種,似乎冥冥之中在預示着,她午後最擔心的那個可能……好像,不僅僅是一個“可能”了。
阿占哥哥……
她的阿占哥哥,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是她的阿占哥哥了。
裴家父子留在這裡,他們幾人被護送回去——這聽起來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在此刻的榮枝心裡,卻彷如……是上天安排好的,她與裴晟之間,不得不發生的訣别。
就好像……她和他,注定了,會分開。
就好像……她遲早會經曆這麼一天,再也沒有了,和他好好說話的機會。
榮枝心裡的不甘,頓時到達了頂點。
她先是按着薛鳴飛的意思,去輕輕拍醒了小春和二虎,對他們說話時神色如常:“醒醒,咱們該回家了。”
可直到小春和二虎迷迷糊糊地站起身,又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和裴申道别之際,她忽然站到了裴晟面前,仰起頭,鼓足了勇氣問他:“裴大哥,我能單獨和你說兩句麼?”
天知道用了多少力氣,才問出這句話的榮枝,微微泛紅的眼裡,似有漫天星辰。
就連裴晟都看得怔了怔。
薛鳴飛也有些驚訝地停住了腳步,倒是裴申,意味深長地打了個圓場:“也好、也好,晟兒,小枝一直擔心你,她今日受了不小的驚吓,你便同她唠上幾句吧。來,咱們去外面等,老夫也送送二虎和小春。”
薛鳴飛聽裴老先生這麼一說,立刻識趣地點頭,帶着幾人先出去了。
走出茶室,他還細心地關上了門。
裴晟靜靜地望着榮枝,他總覺得,眼前的榮枝看起來,與平日裡,有些不一樣。
可具體是哪裡不一樣,他又說不上來。
榮枝身上還披着薛鳴飛的外衣,此時已經被茶室内溫熱的炭火烤得十分幹爽了,她也不再覺得冷,先前在廟會上那些驚心動魄的經曆,仿佛一場夢,讓她在此處待了很久,都沒能完全醒過神。
尤其是……那柄,刺向裴晟後背的利劍。
“裴大哥,我有話對你說。”
榮枝又開了口。
這一次,她沒有臉紅,也沒有顫抖,說話的語調鄭重其事,就像是下定了決心,要特意對裴晟宣布什麼。
裴晟微微點頭。
榮枝的神情,讓他也不由自主地認真起來,暫時忘記了在雅間經曆的種種荒誕,連身心的疲乏,也被他強行按了下去。
榮枝看起來,很……嚴肅。
在他的印象裡,榮枝從未如此嚴肅過。
她總是樂觀調皮,總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
裴晟有預感,她要說的事,肯定十分要緊。
可他萬萬沒想到,榮枝接下來說的話,幾乎像是一道驚雷,直直劈在了他的頭頂。
榮枝說:“裴大哥,我……想問問你,有沒有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