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安也不知道昨天晚上十九時什麼時候貼上來的。
十九看起來睡得很熟,呼吸均勻,又長又翹的睫毛陰影落在臉頰上,身子軟軟地窩在她懷裡。
睡着的樣子看起來很漂亮呢……
池安不敢有太大動作,隻輕輕動了動手指,戳了一下十九柔軟的臉頰,輕聲喚道:“十九,起床了……”
這樣的音量跟本不可能将人喊醒,沉睡中的十九當然對此毫無反應。
應該要喊她起床的……
好乖啊……
隻是看着十九安靜祥和的睡顔,池安又忍不住将自己的聲音壓得更低一些。
“十九……”
十九癟癟嘴,皺了一下秀氣的眉,一個翻身徹底滾進了池安的懷裡。
原本想要喊人起床的池安:“……”
池安内心掙紮了一會,想着把窗戶修好之後大概不會再和十九睡在一起了,于是也對自己生出了放任的心思。
算了,再睡一會吧……
反正預約的時間是下午,應該是來得及的。
于是池安心安理得地閉上眼睛,抱着十九睡了一個回籠覺。
下午一點時,小鎮的天是灰白色的,風直直地刮,像刀片貼着皮膚擦過去,即使不下雪也冷得徹骨。
街道上塵土幹燥,有不少人家取暖是燒的煤,風一吹就卷起來,鑽進褲腿、領口,人在街上走一圈總要帶着點煤灰味兒。
街上的人們都裹着厚衣服,臉埋進圍巾裡,說話時哈出的氣立刻凝成霧,沒幾步就散了。鐵門和窗框凍得咯吱響,手一碰就像碰在冰上。
在樓下的小飯館吃完午飯後,池安帶着十九坐上了去縣城的大巴車。
“姐姐,我們要去哪裡?”
“縣城。”
坐在車窗邊位置的十九擡手抹了一把車窗上凝結的水汽。
白蒙蒙的一片中出現了一道能夠看清窗外的缺口。
“去縣城做什麼?”十九轉頭看着旁邊池安問道。
池安像是沒有聽到她的問題,她正在和售票員說話。
“對,我們兩個人……”
“一人五塊,兩人十塊。”
收錢的是個紮着麻花辮的年輕女孩,灰黑色的長棉服前面挎了一個小包,她喊道:“上車坐好先收費啊……”
“怎麼是五塊,之前不是四塊的嗎?我就剩四塊零錢了……”有人在座位上不滿地嘟囔道。
年輕的售票員聽到這話眉頭一豎,立即偏過頭反駁道:“不要亂講,你是多久沒出門了!去縣城的車費一直都是五塊啊!”這要是都少個一塊兩塊的,坐這一趟車她一個星期的工資都要賠上去。
小地方的掃碼支付還未普及,售票員一般會在大巴行駛之前先把車費收齊,不過這一趟人多,有點混亂。
一個拎着雞的老太太擠上來,大喊着:“讓讓,讓讓,别擠着的我雞了!”
“咯咯、咯~”
像是回應她的話,塑料編織藍裡窩着的雞在這時候咯咯叫個不停。
池安迅速拿出零錢付了兩人的車費,這才回答十九之前的問題。
她整理了一下十九有點歪斜的帽子,笑着對她說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車動了起來,車上鬧哄哄的,池安抱着胳膊假寐,十九很快将視線轉向窗外的不斷往後退的樹影。
和南方的常綠喬木不同,北方的冬季,樹都是光秃秃的,枝丫僵硬得像鐵絲,一動不動,偶爾有鳥落上去,也隻是縮着脖子,抖抖翅膀又飛走。
搖搖晃晃一個小時的車程,這才終于到了站點。
滿載乘客的鄉鎮中巴車嘎吱一聲在縣城汽車總站前停下,車身一抖,像是松了口氣。
“下車了!下車了!”
“走走……”
“走什麼走,車還沒停穩啊!”
“别擠了!!!”
車門“啪”地一聲打開,下一秒,車廂裡立刻沸騰起來,坐在最前排的大爺第一個拎着編織袋站起來,後面的人緊随其後,肩碰肩,手拎手,像潮水一樣往車門湧去。
十九剛想站起來就被池安按住了。
“等一會,我們最後再下車。”
這樣混亂的場景讓池安狠狠皺了皺眉頭。
車門口一下子擠滿了人,有的還在低頭找手機,一邊大聲喊着“讓一讓”,一邊側身往外擠,一個看起來不過五六歲的小孩被大人牽着,一腳踩在地上就開始左顧右盼,車廂内空出來一點,又立刻被後面的人填滿。早有先見之明的售票員第一個就竄了出去。
“我們走。”見人走得差不多了,池安這才牽着十九的手下了車。
“玉米!玉米!兩塊一穗!”
站外小攤販的吆喝聲、出租車司機的招呼聲和人群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熱氣騰騰,一片嘈雜。
縣城的汽車總站位于街道盡頭,灰白色的老式建築外牆已經斑駁,角落裡貼着褪色的招工小廣告,風一吹便嘩嘩作響。
并排着走在街上的兩個人身上穿的都是長款的黑色羽絨服。
“姐姐,我們去哪?”十九看着灰白色調的街道再次問道。
“這個麼……”
要是十九知道是要帶她去醫院檢查……
池安直視着前方,心虛地不敢接觸十九看着過來的眼神,還是那一句。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五分鐘後。
池安帶着十九到了縣城中心醫院的大門前的時候還有些不安。
她在擔心十九會不願意進醫院,畢竟上一次隻是提了一嘴,小家夥哭得都吐了。
“十九啊……”
就在池安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還是再編個什麼理由的時候,十九擡頭看着醫院大門口的牌匾直接念了出來:“平城縣中心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