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等,就是小半天,克蘭恩終于如願見到了高定勝。
這是她第一次單獨、近距離見他,第二次與他有所交集。
克蘭恩的一顆心跳得極快,手腳發麻,面部僵硬,連平時最手到擒來的妩媚淺笑都做不出來,隻能像個傻子一樣,呆呆、直直地站着,小聲恭敬道:“老闆。”
“我記得你。”這是高定勝的第一句話。
克蘭恩愣愣擡起頭,忽然有些惶恐:“記得……我?”
她撇開眼睛,結巴起來:“對對……我……我是小醜,我主持過很多次……”
“我們曾一起住在地下工舍,應該還一起挖過晶礦,不過,我是在離開地下洞後才第一次認識你。”高定勝說。
克蘭恩抿唇,想笑沒笑出來:“是啊,那次,你救了我。”
那是一段克蘭恩不願提起,也不願忘記的經曆。
那一天,反抗暴亂結束,克蘭恩來到地上。
闊别已久的陽光照在身上,是一種很溫暖幹燥的感覺,與地下洞的陰暗潮濕截然不同。
她恍惚地望着陽光,不顧雙眼被刺激的流出淚來,一直望着,好像一個求死自虐的人找到了新的遊戲。
可是慢慢的,陽光的溫度突破冰冷的皮囊,注入到她空虛的軀體裡,溫暖讓冷得麻木的傷口疼起來……
克蘭恩輕輕一顫,倏地垂下眼睫。
她撒謊了。
她對淩未說,隻想求死,其實不是的,曾經有那麼一刻她動搖過,但是,她沒有選擇。
隻因為她是一個雙性人,她就有了原罪。
她就該被謾罵、毆打,該被脫光衣服,展示她罪惡的源頭。
他們嬉笑着說“這是上帝的惡趣味”,咒罵着“惡心的怪胎”,興緻勃勃地窺探她的身體,戲谑地說要看看兩種器官是怎麼長在同一個人身上的。
無數人、無數雙眼睛,陽光再次消失了。
她從沒有離開過地下。
于是,克蘭恩瘋了。她不顧一切地去觸碰,去攻擊,去激怒那些人。
當他們一擁而上的時候,克蘭恩笑了。
她終于快要死了……
回憶到此停止。
高定勝漫不經心的聲音将克蘭恩喚回現實:“你說有人計劃逃跑,還和霍爾奇先生有關,是莉莉絲。”
他幾乎沒有思考就猜出了是誰,眼皮垂着,似乎對此事提不起絲毫興趣:“她打算怎麼逃?”
克蘭恩踟蹰片刻,回道:“她打算潛入車庫,藏進VIP貴客的車裡,以此躲開光腦掃描,逃出集中營。”
“就這樣?”高定勝輕嗤一聲,眸中帶了笑意,瞥向克蘭恩,“這麼蠢的辦法,你引導的?”
克蘭恩迎着他的目光,捏緊拳頭,按捺住一顆忐忑又雀躍的心:“是我,我說VIP貴客的車不會被集中營用光腦掃描,沒說這種車本身就裝載了光腦,會自行掃描報告。”
“要派人去抓她嗎?”克蘭恩兩眼放光問。
“不急。”高定勝淡道。
他輕輕往後仰,靠在黑色辦公皮椅背上,憊懶地垂眸歎息:“她還不明白,被吃掉是蟲子唯一的宿命,黏住她的蛛網從不是鬥獸場。”
他的神态透着一絲悲憫,又有一絲諷刺:“看她如此拼命掙紮的份兒上,可以施舍多一點臨終時限。”
“現在,我們先來說說你,幫集中營抓了一隻亂跑的蟲子,你想要什麼?”
克蘭恩緊張地抿了抿唇:“我能做您的助理嗎?”
“我不想再做小醜了。”克蘭恩一咬牙,一股腦說了很多,語無倫次,“您救了我之後,我一直想要報恩,我想跟在您身邊,幫助您,照顧您,保護您,我知道也許我沒有這個資格,但我是真心的,我想學習用槍,想學習接待客戶,我還想……真正找到活着的意義。”
她盡力微笑,狼狽而閃爍的一雙眼睛,時不時小心擡起,偷觑高定勝的反應。
“活着的意義。”高定勝微微挑眉,“真正一個偉大的問題。”
他的眼睛普通地懶散地掃過緊張得戰栗的克蘭恩,如同當初掃過衣不蔽體的她一樣,沒有絲毫停留。
克蘭恩臉色更白了幾分,隻得死死低下頭,将失态的一張臉藏起來。
一片詭異的安靜中,高定勝手裡的煙鬥再度轉動,他半垂着眼皮,神态漠然,無一絲觸動。
良久,高定勝輕飄飄應道:“好啊。”
“祝你好運。”
克蘭恩一驚,似乎沒有想到他會真的答應,然後,她的面孔之上出現夢幻的神情,如同正在經曆一場美夢,她的嘴角咧開,熟悉的小醜的笑容出現在一張沒有油彩的真實的臉孔之上,詭異又莫名和諧。
她想,她應該謝謝淩未。
……
克蘭恩轉回視線,于看台最高處的房間内,再次俯瞰整個鬥獸場舞台,
“淩……莉莉絲上場了。”克蘭恩輕聲道。
不止是淩未,她今晚的第一個對手也已經上場。
那是一個黑矮瘦的男人,個頭不高,排名卻不低,勝率曾僅次于海格力斯,有個外号叫做“暗黑刺客”。
擅長偷襲、耍陰招,還擅長……剝皮剔骨。
高定勝坐在原位,興緻缺缺“嗯”了一聲,眼皮沒擡,看樣子不打算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