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姝和姜錦林都是外交官，常年在外，小的時候姜冉和他們幾年都見不上一面，她從小就是跟着奶奶長大。奶奶一生命運颠簸，年幼喪母，青年失夫，自己一個人拉扯三個孩子長大，但并沒有被生活打敗，是一個樂呵呵的慈祥老太太。平日裡對孩子是極好的，大院裡的孩子都很喜歡她。

有人說，随着人逐漸長大，五歲之前的記憶就會被遺忘。

而姜冉最早的記憶是幼兒園開學的第一天，三歲的她第一次離開奶奶，周圍全是小朋友的哭鬧聲。她自己一個人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扭頭看向大門口，奶奶擠在家長中的第一排，踮着腳往教室這邊望，見她看過來，沖她招招手揚起一個笑臉，她扭着頭一直看着門口，慢慢地慢慢地停止了抽泣。

就像現在這樣，這個瘦弱的小老太太無力地躺在病床上，鼻子裡插着氧氣管，看見她從門口進來，吃力地沖她招了招手，揚起一個笑臉。

而看到這一幕，姜冉眼淚卻止不住地流，怎麼擦都擦不幹淨。

姜冉輕輕捧起那隻布滿歲月痕迹的手，小心翼翼地靠近自己的臉頰，她歪着頭看向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淚水大滴大滴地落在醫院白色的床單上，留下來斑駁的痕迹。

奶奶用食指輕輕地擦掉姜冉臉頰上的淚水，看着面前的孫女：“我們家乖乖都要哭成小花貓了。”

“奶奶……”聽到奶奶聲音的姜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将臉埋在奶奶掌心裡，放聲大哭。

奶奶輕輕地拍着懷裡姜冉的頭，就像小時候一樣。

“乖乖啊，奶奶昨天晚上做夢夢見你爺爺了，你爺爺說：這麼些年辛苦你了，等過段時間，我就來接你。我一聽我就不樂意了，我就告訴他：你個死老頭子，我才不跟你走呢，我還沒看見咱家乖乖結婚生子呢，我哪都不去。”

姜冉破涕為笑，她擡起哭腫的雙眼，看向奶奶。

奶奶伸手捋了捋她遮住眼睛的頭發，将她摟進懷裡：“爺爺說啊：你放心吧，咱家乖乖明天就會遇到她的姻緣……”

聽着奶奶的話，姜冉想起來今天上午那場奇怪的相親。她聽懂了奶奶的言外之意，這個處于生死之際的老太太，唯一放下不下的是她這個孫女，她想要看到她死之前姜冉能有一個歸宿。

如果這個要求是季姝或者姜錦林提出，姜冉會直接毫不猶豫地拒絕。但是現在，姜冉再次擡頭看着面前這個慈祥的老人，眼角的皺紋記錄着歲月流轉，銀發蒼蒼，整齊地梳到腦後，滿懷笑意地看着她。

醫院樓梯間，姜冉抱膝坐在台階上，拿出手機，翻找出了那個删了很多次，但依舊停留在聯系人頁面沒有備注的電話号碼。手指停留在撥出鍵上方頓了頓，還是撥了出去。

與此同時，坐在電腦前，剛改完學生論文的秦衍摘下眼鏡，蹙着眉，按了按太陽穴。

突然，左眼皮跳了一下，秦衍心跳莫名加快，好像預示着什麼事情要發生。

下一秒，一陣電話鈴聲響起，羊城的電話号碼。他就這樣靜止着盯着手機頁面停了好幾秒，最後還是拿起手機，接通了電話。

電話兩端都沉默了許久，久到時間好像靜止。秦衍微張開口，正準備出聲。電話那頭傳來了姜冉微啞，帶着嚴重鼻音的聲音：“秦衍，我同意了。”

秦衍瞳孔微微放大，眼睛裡充滿了不知所措，嘴巴半張，握着手機的手指關節因過于用力而泛白，聲音帶着明顯的顫抖：“姜冉，你……你現在在哪？”

病房裡，病床上的姜奶奶慈愛地看着床邊非常登對的兩人。她朝秦衍伸出了手，秦衍連忙上前一步，姜奶奶握住他的手：“我記得你，我們家乖乖高中那次，是你救了她。”

秦衍頓了頓，右手稍微往身後藏了藏，而位于他身後的姜冉，更加清晰地看清楚了他虎口上的那道疤，她眨了下眼，眼神移到别處，眸光暗了下來。

“奶奶好，我叫秦衍。”

“好好好，”姜奶奶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孩子，我們家乖乖交給你，我放心。”

秦衍和姜冉一前一後地出了病房門，姜冉輕手輕腳地關上門。一轉身，迎面撞到秦衍身上，高挺的鼻子好像撞上一堵堅硬的牆，她小聲痛呼一聲，接着腳下不穩，重心向後，馬上就要摔倒在地，手下意識地向前伸，抓住了秦衍的衣服。秦衍伸手攬住了她的腰，拉向自己，兩個人身體緊貼，眼睛對視，心跳聲混為一體。

秦衍看着那雙因流淚太多而微腫泛紅的眼睛，心裡泛起一陣心疼，攬住姜冉腰的那隻手收緊，伸出另一隻手将姜冉抱進懷裡。

姜冉掙紮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擡起雙手，摟緊了秦衍的腰，淚水逐漸滲濕他的衣服。

窗外夕陽西下，好像大地的一抹紅妝，倦鳥歸林，風吹落葉。兩個人就這樣抱着，像兩塊完美契合的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