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回答應該是愛人。
可愛人這兩個字,從前不能說出口,現在還是不能說出口,以後也沒有機會可以說了。
黎數沉默片刻,挑了個不輕不重的詞,給了個模糊的答案:“聽說過。”
秦霜點點頭,主動說道:“陸總是咱們這部戲最大的投資人。”
這個黎數是知道的,試鏡間的牆上就挂着碩大的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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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數被她一路帶到了一個辦公室,門上挂着‘導演休息室’幾個字。
費鶴鳴今年已經六十二歲了。她身材偏瘦,顴骨高高隆起,眼睛不大,不說話時天生氣場壓的人不敢喘氣,但其實她很愛笑。
不管是傳聞還是黎數的親身了解,費導都是一個好人。
她上輩子一共出演過費導的五部電影,可以說是費導一把手培養起來的,對她而言,費導幾乎是半個母親。
見到她的第一面,費導的第一反應,是先看向了手上的照片。
而後沉默了良久,才說出了見面以來的第一句話:“照片和你不太像。”
秦霜正在沏茶,聞言也點頭說:“是吧,我剛剛在試鏡間那也這麼覺得。但我說不好,大姨,你覺得哪裡變了呢?”
費鶴鳴隻是搖了搖頭。
秦霜猜不出來她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于是吐吐舌頭,把幾杯茶分别遞給了兩人。
費鶴鳴枯瘦的手指向旁邊的椅子,“坐着說。”
黎數這才客氣的道了謝,坐在了她右手邊。
她不太敢和這位曾經在她生命當中占據了極重分量的老人對視。
最後一次兩人見面,已經是四五年前的事情,費鶴鳴比她印象中更蒼老了。
黎數低下頭,仿佛是将注意力放在照片上,“可能是那時候還小。”
資料的臉比黎數在鏡子裡看的時候要更小一些,包括一統娛樂遞上去的資料都隻是一張藍底的證件照,照片上還有光明一高的水印。
一統娛樂的重心在沈晗,而不是她這個陪襯,資料想必也不會好看。
費鶴鳴對黎數說的話沒發表什麼看法,而是說道:“你很怕我?”
黎數微微一愣,視線還是躲避着的,隻是下意識回應:“什麼?”
“從你進來到現在,就沒正眼看過我,你這樣不行啊,孩子。”費鶴鳴臉上沒什麼笑,但聽不出不滿,更像是長輩的教導:“把臉擡起來。”
黎數抿抿唇,擡起了臉。
費鶴鳴的目光着重在她的眼上看了會,才轉過頭又瞄了兩眼照片說:“我叫你過來的原因,你知道嗎?”
黎數思索了片刻,才道:“我大概猜到了。”
老人的桌子上還擺放着一統娛樂其他演員的資料,加上費鶴鳴和前世自己的交情,以及現在自己的這張臉,目的不難猜。
費鶴鳴觀察了她一會,并沒有說有關于那個已經死去的黎數的任何事,反而是說:“那你怎麼看?”
這是一個很難去回答的問題。
如果她不是那個曾經死去的自己,那她可以成為一個對未來有野心的少女。
她可以說未來一定可以超越前人,也可以成為一個謙遜的後輩,說遺憾前輩的離世,希望能向她好好學習。
黎數可以說很多,可此時此刻,面對這位幾乎是她恩師的老人,卻隻能實話實說:“這是一個可能會影響我一生的機會。”
能直接接觸到費鶴鳴,不論是對任何一個演員而言,都是絕佳的機會。
她願意叫自己過來面談,如果一開始還沒猜到,但現在的黎數笃定,費鶴鳴是要看看她的斤兩,夠不夠格讓她給幾個機會。
費鶴鳴願意啟用新人,也願意調教,隻要她看上的,就能有戲拍。
哪怕隻是費鶴鳴一時念舊,從她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覺得當别人的陪襯和替身不是長久之道,想拉她一把。
哪知這句話剛一出口,費鶴鳴就愣住了。
她再一次将目光放在了黎數的臉上,隻是透過那雙眼,又似乎是在看另一個人。
當年的黎數也說了同樣的話。
沉默的喝了幾口茶,費鶴鳴說道:“你剛剛的試鏡片段我看過了,我想看看你試其他片段的樣子,能直接來嗎?”
資料上寫黎數沒有演戲經驗,也沒有試戲經曆,所以她剛剛的表演,才能吸引費鶴鳴的注意。
但還不夠。
黎數精神一震,“可以,我什麼都能演,我的戲很好。”
秦霜意外她幹脆的态度,目光不自主又望向照片中腼腆内向的少女,此時此刻居然有種荒謬的覺得這根本不是一個人的感覺。
費鶴鳴交給了黎數一份劇本,然後對着秦霜說:“你去把陸總喊回來吧,合同也得從她那走。”
黎數睫毛抖了抖,但很快,她就将心思收攏,全部放在了劇本上。
這段内容比起前面的第五題來說,難的不相上下。
費鶴鳴出手就是王炸。
外面試鏡的第一題,是少女被父親賣進了窯子,是劇本簡略過後的版本。
那一題,費鶴鳴篩選的,不是戲,而是人。
黎數幾乎敢斷定,如果外面的演員選擇的表演方式是痛苦、是對自己接客後身體的厭惡和悔恨,是對貞潔丢失的執念,那麼不論表演再好,都不是費鶴鳴要的。
因為她們不可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白玫’。
費鶴鳴要的,是可以演出白玫靈魂的演員。
白玫就是她要試的這個角色,她的二面内容是,要白玫清醒的沉淪,要白玫的風情萬種,要白玫的紅唇如火,也要白玫從容赴死的大義。
她要一個人在極短的時間内,演盡一個女孩短暫卻又濃烈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