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散去,帷帳瞬時便拉了起來,神帝隐于其後,衆神看不到他的臉,隻知道這人并沒有多麼壯實高大,相比起原來那位他倒更像是個臨時代替的。
“拜見陛下。”衆神分列兩排持笏闆,向上恭敬拜上一拜,不敢多說話。
“衆卿平身。”帷帳被風吹動緩緩掀起,不時露出後面神帝的容貌,金黃豎瞳似龍形,平等審視每位神使。他許久才回話,聲音倒真是個青年樣,目光卻落在最後試圖躲過注視的兩人。
洛玄一偶然看見神帝将目光放在他們身上,先前便被點名要見,他心裡不禁暗道不妙,擔心這次怕不是要将他們拉出來處刑。
果然,不多時神帝接過名冊翻看,開始點起他們的名兒來,“禦玑殿副使洛軒宸,夜巡神使洛玄一可在?”
“在。”兩人同時上前,又是同時叫,他們背地裡恨不得将對方罵上三百遍。
“寡人上任時日未多,諸事待新,先前同衆卿議事得變革之法,如今政令施行,敢問副使可有看見成效?”
新神上任總要轟轟烈烈做些什麼來證明自己的價值,而神帝上位第一件事竟是變革律令,将舊秩序徹底翻了個底朝天,他倒是不急一時之名,調動神職,删繁就簡,将萬事處理得井井有條,加之留下來的神使責任心強,新令施行異常順利。
“回禀陛下,換位後正是萬事待新之時,陛下變革鏟除德不配位之人,各神殿事務相接,免除不必要的冗雜程序,人間消息傳達也更快,衆神願聽從陛下調遣,此番盛景全依托陛下之力……”
洛軒宸一刻也不敢将頭擡起,冷汗涔涔往外冒,他何止對外事不敏感,連禦玑殿主神都沒見過,這番話還全靠自己瞎編亂造。
神帝輕歎一聲似乎并不滿意,轉而指向洛玄一,“夜巡神使,你每夜巡視人間,可有何發現?”
“人間祈願直通各部神使處,各司其職不必凡事四處奔忙,百姓所求皆有所應答。”洛玄一倒是更直接,絲毫不避諱,反正日常見到的也就這些,彙報的也就這些,不過多說兩遍罷了。
“罷。”良久,神帝又是一聲歎息,對這回答也不甚滿意。忽然,他話鋒一轉,點起另一側神使問道:“寡人對登神者要求可還記得?”
那人往外邁出半步拱手施禮,“凡登神者:曆四世劫而不被迷惑,走天門萬階而不畏艱苦,戰七十二神而無所畏懼,直面過去且斬斷執念而不加留戀,方可位列神職……”
他低低“嗯”一句以示贊揚,接着又道:“還有呢?”
“不稱職者,非貶作凡人為罰,當送入禦輪徑受萬劫不複之苦。”
神使話畢,全場嘩然,無一人敢說話或是發出感歎。先前貶為凡人是一切回到原點,而現在是永遠都無法解脫。
洛玄一并不傻,聽得出神帝問這番話的目的就是他們兩個。但一個每夜幾乎跑遍人間各處累個半死,一個沒日沒夜處理事務恨不得把自己撕成七八個同時處理算不稱職麼?這還不夠稱職麼?
“……”洛軒宸微微聳肩對此也無所謂,本來沒日沒夜幹活已經在短短半年中把他的棱角打磨幹淨,這時再來些什麼事他也接受得坦然。
神帝點頭繼續道,“修改這麼嚴格的律令,其實就是需要各位記得自己身為神的職責使命,衆卿也是受過苦難而來,自知凡人不易,那便更要做好屬于自己的那份任務,可對?”
“所以——”他故意拖長聲音,目光始終未離開過兩人,原初神明殘留的氣息還在身上未褪去,這是他一眼注意到兩人的原因,順道還能扔下去好好磨練一番,在他看來這兩人将來必定能肩負重任。
“這四世之難的磨練,二位莫要推辭,雖說治理之功不可埋沒,但一切遵照律令不可悖,如今由你們開這個頭,可乎?”
洛玄一嘴角微微抽搐,低頭念叨一句:“這神是非成不可麼……”
他以為這碎碎念沒人聽見,結果被神帝聽了個清清楚楚,洛軒宸無奈地閉上眼睛向邊上撤半步。
“嗯,若是不想也可以從這裡跳下去。”神帝态度堅決,語氣大有不容置喙的味道,沒辦法,這是攔不住的。
“還是去吧,一定要兩個人麼。”洛玄一依然不願放棄,繼續問道。
神帝仍是一個字:“嗯。”
洛軒宸此刻終于忍不住,擡眼回答,“律令不會自己看麼,問這麼多作甚,以為我願意和你搭一般。”
“得了吧,跟你還不如找那隻鵝自在,好歹能叫兩聲。”洛玄一也不客氣,公然回怼,目光移在那隻絨毛雪白的白鵝身上。
被波及的神使愣了幾秒,将旁邊的鵝藏在身後,怒罵一聲:“休想動我的鵝!”
神帝站起身,也懶得管他們兩個人互相鬥嘴,隻是招手喚台下一人上來,交代事務讓她側耳靜聽。
此後将手一揮,陣陣神風奔騰而來,帷帳瞬間高高揚起,終于露出藏帳後的樣子。他擡手周身光芒彙聚,凝結成風馬,此後他身形一晃,刹那便消失在原地,一如來時迅捷。
經他提醒交代之後的童子站在台階下大聲提醒道:“鬥嘴可以結束了,日後有的是時間,今日事至此結束,若有異議便稍後離開,入四世者由藥神接引前往。”
剛離開玄穹殿大門,洛軒宸狠狠瞪他一眼随即拂袖離去。又是不歡而散,他們之間似乎有什麼說不清的聯系,見面必有争執。
“造孽。”洛玄一看着他背影思量許久才蹦出來兩個詞,和這人走四世,那比殺了自己還要痛苦。
***
入劫大陣位于神界宮宇中最為偏僻的青山之上,那裡環境更為幽深寂靜,山頂一尊石像,一棵矚目紅豔的鳳凰木,一隻青鳥,傳聞天地水三靈在此隕落,殘魄化作守護靈永鎮青山。
這裡本沒有神使居住,但藥神蝕卿喜幽靜,山林中又正好研藥尋藥,因而受封選地之時她毫不猶豫選擇青山深處,大陣正位于此處,這接引的重擔自然而然地落在藥神肩上。
開陣并不簡單,要看時辰是否合适,如今他們來遲錯過了就得等下一個,蝕卿人也熱心,邀請兩人入藥神閣休憩片刻。
洛玄一環顧偌大一個藥神閣僅兩位童子和蝕卿三個人,千百種草藥采摘處理光看着就異常辛勞,但每日送出的藥材從未出差錯,還順帶掌管入劫大陣,他不禁感歎這幾人究竟有着怎樣的神通。
“神使說笑了,本職之事無可非議,有童子在身側倒替我分擔了不少壓力,況且隻是開陣,其餘事也不歸于我管,并不費勁。”
蝕卿戴金絲面具遮住半張臉,裸露肌膚出隐約顯現出金黑裂紋,穿青黃龜紋長裙,周身散發清淡藥味,氣質溫潤含蓄,其中卻暗藏玄機。
她頓了頓,推出兩盞湯藥繼續補充道:“湯藥在此已熬好,快些喝下,以免入陣身體承受不住。”
蝕卿的藥膳隻苦澀還不給甜食壓一壓,但效果卻是頂好的,畢竟也沒人敢不聽藥神的話,可偏偏洛玄一最怕吃這湯藥。
面前滿當當一碗褐色藥,還冒着白色水汽,其間濃重的草藥味順着水汽瞬間沖入鼻尖。
“唔……”
洛玄一被刺激得不輕,當即捂住鼻子,“可以不喝麼。”
“不可。”蝕卿回答十分幹脆,眼睛死死盯着他,見他遲遲不肯動手,神色隐約有些愠怒,勢必要看着他把湯藥喝下才罷休。“你要喝,洛軒宸也要,誰都别想躲。”
“好。”洛玄一也不敢惹她生氣,手中碗似有千鈞重,終是送不到口中。他心一橫,仰頭擡碗将湯藥送入口中,瞬間的苦澀席卷全身,他汗毛倒豎險些沒給藥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