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嗣貞仿佛被從頭到腳澆盆冷水,抽去了生氣指尖冰涼,她瑟縮脖頸聲音發怵,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再三确認。
“我,我的……屍身?”
洛玄一沒有回答,開門走出,隻剩下兩個人待在屋裡氣氛正尴尬。
“難道我,死了嗎?”蘇嗣貞如墜冰窟還沉浸在洛玄一那不鹹不淡的四個字中茫然不知所措。
洛軒宸低頭不作聲,伸手在身上翻找許久才想起來将浮梁借了出去,他沒法,隻好扭頭賞景。
景緻說起來還算不錯,若是去掉地上那片狼藉他應當很樂意觀賞。隻是他知道睡了很久,卻見那天色依然和醒來時一模一樣。
僅僅一刻鐘他也能感受到時間仿佛在這裡停滞不再流動,沒有盡頭,更像是循環。
“這裡的天色不會變啊。”他托腮看向窗外神色淡然道。若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或許哪天自己死了都不一定知道吧。
隻聽遠遠“撲通”一聲,聲音很輕仿佛鴻毛落地,卻敏銳得如同落在蛛絲上的塵灰,捕捉到的依然清晰。
洛軒宸閉上眼盡量克制自己不去想對方在下面能遇上什麼,他不知道,也不希望知道,隐約的疼痛如細針刺入骨肉,從指尖蔓延到胸口。
“公子……喝些水吧。”蘇嗣貞面色煞白像被勾去了魂魄,方才的生氣消失不見,手中握着的茶杯微微顫抖茶水滴滴答答落下。
她深呼吸擠出一個看起來無所謂的笑容端穩了茶送到洛軒宸面前,輕聲道:“公子面色不好,想必還沒恢複,小女子怠慢了,見諒。”
長時間沒有續上的水,冰冷刺骨,茶沫晃動,杯底氣泡漸漸上浮、破碎,化作光影斑駁在水面。
洛玄一單手撚避水訣懷揣浮梁向深處遊去,四肢劃開水波掠過林立牢籠,女屍們伸出手在水中搖曳,試圖抓住他的腳逃出籠子。
他并不覺得自己看錯了,先前隐約見到浮梁出現裂痕,拿過時竟然真的布滿猙獰裂紋,桃暮也許久沒有說話,唯有指針還在破開阻礙生硬地走動。
還有蘇嗣貞和那河妾纏鬥時,她的身體接觸到箭矢的一瞬間便向下沉,那透明的身軀俨然化作白狐拿起箭矢刺入河妾眉心。
她似乎是渾然不知,卻在洛玄一勉強撐開的視線中看得清清楚楚。靈魂出竅也有些說不過去,隻是能确認一件事。
蘇嗣貞真的死了。
他看到殘垣深處隐約露出一個人的腳。
撥開河妾消失地點的水草,幾條遊魚慌亂逃竄,蘇嗣貞斜躺在石碑旁,腳上綁了紅繩,手裡好像攥着東西,中間卻空空如也。
她雙目緊閉姿态似酣眠,卻面色青灰早已失去了生機,角落裡躲着紅衣服的女妖,衣衫褴褛時不時動彈。
河妾擡起殘破恐怖的臉,見到洛玄一的刹那她張開嘴厲聲高叫仿佛困獸一般沖出來。
洛玄一心中錯愕背手就準備喚灼塵,卻見河妾瞪大雙眼忽然冷靜下來,她呆呆看了對方片刻,低頭退去。
她還滿含不舍地看着蘇嗣貞,擡手撥開肩胛骨邊衣物,露出閃爍熒光的鱗片,随後尖利的指尖刺入血肉,從那傷口中取出一枚狀如蓮花的玉石。
玉石離開身體的瞬間,蘇嗣貞的身體發生變化,面頰上皮肉漸漸剝落,身軀逐漸蜷縮,仿佛抱着懷中什麼東西。
原本完好的身體變得膨大,最後血肉盡數褪去,化作空洞的白骨,被薄薄一層衣衫包裹,腹中金燦燦不知何等物件。
取玉石的地方,似乎正是河妾咬的地方。
洛玄一親眼看着眼前景象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所謂還顔珠确實長一副蓮花樣子,竟然是這樣進入體内。
或許說河妾那時隻是單純想要保住蘇嗣貞身體的完整,也許……是她早已知道蘇嗣貞死去的事實?
可河妾不會說話,在那張大的嘴裡他已經看見,舌頭被人粗暴地拔下,而且一個快要失去人性的怪物,根本無法正常交流。
洛玄一的心仿佛被緊緊攥住,這裡的一切他看不到頭,找不到關聯。
河妾消失了,他記得來時的任務,抓着蘇嗣貞的骨骸向水面遊動。然而沒過多久,他感受到一股拉力。
是了,他确實忘記蘇嗣貞腳踝處還系着紅繩,如今繃得筆直,扯出大片水草。
底下的石碑露出兩個大字,他看清之後腦中翁地一聲,随後一片空白,在冰冷水底又一陣寒意密密麻麻自心裡蔓延。
淮城,清清楚楚的是淮城。
一種怪異的念頭在腦海中回蕩,那大片的斷壁殘垣是淮城的舊址,或許更可怕些來說這裡才是真的淮城,那上面的是什麼。
他扯了扯嘴角不想多做糾纏,既然預想中的惡鬥并沒有到來就得趕緊離開,其他的以後再說。
返回屋舍他卸下背後白骨放在闆上,看到自己化作白骨的身軀,蘇嗣貞癱倒在床榻邊,她渾身血液仿佛凝固,蜷了蜷手指勾起絲絲縷縷衣裳殘片,哆嗦着收回手。
“我……我怎麼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這樣?”她如鲠在喉,啞聲道。
“那河妾在你身上留了玉石才保得你屍身不腐,你可還記得生前事?”洛玄一勾指使出殘斷銀簪撥開包裹胸腔的衣物,裡面盒子露出細微一角。
蘇嗣貞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死去,連同過去記憶也如斷片似的隻剩下零碎回憶,隻是依稀記得幾個人,她搖頭,“我不記得了。”
木盒散發光華,三人沉默着沒人打破現狀,洛軒宸許久沒有半句話說出來,伸手向他讨回浮梁卻抓了個空。
他疑心握在手中放在洛軒宸面前的浮梁怎麼還能抓空,又向前遞了些距離,碰到對方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