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個異士，郡候可怪不得我們用些新鮮的方式來應對了。這咒印時效一個時辰，隻要說謊就會受挖骨噬心之痛。這嘴巴可以亂說話，身體可不會。”

洛玄一甩着短刀低聲笑道：“郡候放心，旁門小術罷了，地府裡處決惡鬼的法子我倒是第一次用，分不好量，要是把您疼得死去活來也請大人海涵。”

洛軒宸緩緩開口問：“舊案卷宗在何處，涉及女子失蹤案有幾卷。”

“卷宗不在府上，失蹤案……沒有。”郡候話音剛落，心髒猛地一陣抽痛，仿佛被人捏緊了，指甲深深嵌入血肉的疼。他痛苦地眯起雙眼疼得喘不過來氣，止不住地“哎呦”。

“看來不止一卷啊，那究竟是幾件？”洛軒宸又問。

郡候咽下口唾沫，這場劇痛并沒有持續太久，可餘味依然清晰可辨。他顫抖着聲音仿佛被控制般無法阻止話語出口：“共七，七十九件……”

“身在何處？”

“江底……籠子裡。”

“呵。”洛軒宸冷笑一聲沒有多餘的動作，撇過頭看着洛玄一指尖輕輕挑動，像是知道要問什麼，“那女子的家人在何處？”

“淮城，城門口巷子裡最深處的一個小樓裡。”

郡候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似乎根本看不到洛玄一指尖紅線連同了掌心的傷口，漸漸裹滿四肢。

又是靈體控制術。洛軒宸不止一次強調這是禁術，他卻還是使用，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洛玄一微微側頭，顯然看出來他心裡想什麼，面上笑容似乎有些得意，雙唇一張一翕靠在耳畔輕聲道：“别那麼死闆嘛，總得看看效果如何？”

“嗯。”洛軒宸敷衍地回答一句，态度不置可否。

他還想提醒，卻因為外面逐漸走進急促的腳步不得不警惕起來，擡手切斷控制術。

門猛然被拉開，隻見蘇嗣貞面色陰沉得可怕，站在外頭快步向郡候靠近。

“你這畜生！”

誰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她站在郡候面前朝着胸口當即擡腳就是一腳！

蘇嗣貞使了全力，郡候飛出去撞在牆上，椅子登時碎開，他好似五髒六腑盡數被揉碎，鮮血堵在喉嚨裡怎麼都咳不出來。

洛玄一怔了片刻才曉得去攔，“蘇小姐你這是做什麼！”

“别攔我，讓我打死這畜生！”蘇嗣貞強烈掙紮着要掙脫束縛，從來沒有見過她情緒失控成這樣。

郡候咳嗽着慢慢扶牆起身，“這位姑娘無緣無故就傷害與我，還真不怕……”

他話憋在口中，後脖頸被洛軒宸死死掐住按倒跪在地上，“我把你這奸滑惡吏，若不實話實說就不隻是她一個人動手了。”

“不用聽這天殺的說！要知道的事我告訴你們！”蘇嗣貞掙紮幅度小了許多，聲音宛如雷動依舊刺耳。

洛玄一放開手，她也沒再沖上去，唯獨那雙眼幾乎要将郡候活生生淩遲。

“你們且聽我說。”蘇嗣貞深呼吸穩了穩氣息，骨節發出異樣的咔嚓聲。

她疑心青音樓中河妾為什麼失控，想去尋求些原由，因為在水底河妾恢複原貌的瞬間她的确被震驚——那是楚翩妍。

沉下去時她神色茫然無措，最後又變作河妾半邊白骨的樣子。可美人在骨不在皮，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來這真的是楚翩妍。她想再去找一次，見到一次也好。

剛踏入青音樓蘇嗣貞就見到了新的靈體，不是楚翩妍，而是體态優雅溫和的另一個女子，她太熟悉這感覺，是建立這青音樓的甯姐。

她有些不敢相信，甯姐就這麼看着她，指尖穿過她的發絲，告訴她說：“蘇兒，許久未見還是那麼漂亮，甯姐不和你叙舊了，隻要知道遇上危險就來這裡，甯姐永遠會保護你們的。”

随即她轉頭就看到眼眶通紅的楚翩妍，對方微微張嘴隻能發出含糊不清的字音。蘇嗣貞怕她失控襲擊不自覺離遠了一些。

“……”楚翩妍神色失落，從袖子中取出書信遞到她面前。

字迹娟秀的确是楚翩妍的字，她一時半會也沒有失控的迹象，蘇嗣貞幹脆席地而坐打開信封。

楚翩妍寫了很多，她說這些并不是瞬息寫完，而是寫一些就要藏起來，不能被發現。為了讓别人相信自己是個失去理智的怪物，每一段時間就會毫無理由地襲擊旁人，直到讓人提起“河妾”就渾身發毛。

她不是第一個被選去祭祀的姑娘，但她是第一個因為反抗而被沉水祭祀的。

在那之前對于一個家族而言，被選中祭女是莫大的榮譽，得名聲錢财，何樂而不為。可旁人不知道一旦進了那扇門，那些女子就沒有了自由，日複一日的訓練。

很快楚翩妍發現，其實所謂的祭祀，不是向神明祈禱，不是為了愉悅神明請求安康，而是選出那些身段優美的女子獻出去給達官顯貴換來白花花的銀子。為了讓她們乖乖聽話，在送出去之前折斷她們的雙腿，甚至是拔去舌頭。

這樣一個行動不便但聽話，且不會因說錯話惹人心煩的姑娘便出現在了他們面前。也因為說不了話，撤去假肢根本跑不掉，隻能任由擺布。

送出去的介紹就說：“這些姑娘身上落了殘疾，您别嫌棄，她們倒是聽話的很，您要做什麼，她們就能做什麼！”

楚翩妍最初也犯了傻轉頭就跑，結果就是被抓回來斷腿打了個半死不活，怕她走漏風聲幹脆連着舌頭一起活生生拔下來。

她的手也因此落下病根，雨天握不住筆，握筆久了也會沒有力氣痛的厲害。

直到最後一次祭祀，她罕見的沒有任何不情願，在那幾十天的壓迫中她不敢再逃不敢再反抗，可是唯一一次聽話換來的是殺身之禍。

沒有人想要楚翩妍，因為有人放出消息說楚翩妍和隻妖怪混在一起，而每一個聽到消息的人仿佛被迷了心智全都深信不疑，況且還是一個逃了冥婚的，用了隻會倒大黴。

确實，楚翩妍原本要和方秦通冥婚，一切準備妥當後人卻不見了。蘇嗣貞救了她，隻是誰也沒想到她前腳踏進淮城後腳就被選中了祭女。

可處理掉祭女也要有個名頭，于是“河伯娶親”這話就來了，也是借着這由頭打了塊石碑寫：始祭川者謂河妾，通神冥，受祭品。最後綁在楚翩妍腳踝扔下，連帶着人一并沉水。

而她的靈魂脫離身軀，被引導着落在了青音樓，見到了另一個少女迎安。她說能讓楚翩妍不死等到解決一切問題的人到來，代價是隻能待在這裡。

迎安不等楚翩妍答應就施法，也不問她的意願将她靈魂的一部分鎖在青音樓。

而水下，自己皮肉逐漸潰散隻剩下半邊完好，但又再次醒了過來，可她看不清眼前的東西，隻能憑借感覺和模糊到不可見的視線去看人。

直到再次見到蘇嗣貞之後，她混混沌沌的意識才有了些許變化。

隻不過是看到感受到她生命的流逝。

那時候蘇嗣貞遭到追殺被迫化形吞下螺钿匣子跳江，此後便再沒有上來。

她将長久待在水下，從精怪手裡得來了一顆形似蓮花的還顔珠塞到蘇嗣貞口中，保住她容貌不毀。

隻不過蘇嗣貞也和她一樣，靈魂慢慢飄向水面最後又一次活了過來，隻是真正的身體仍然停留在水底。

在淮城，人死了似乎還能活過來，她想。然而每隔一段時間又會有祭女被沉水，但都是被關在籠子裡，她們沒有再活過來。

聽說是有一個異士來到淮城，說神明不願庇佑此處是因為心不誠，隻有齊全了八十一個女子才算得上圓滿，才能打動神明的心。

她無法理解，這樣的神，究竟算不算得上神這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