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我真心實意地感慨,“你們家到底什麼環境啊?卓娅把那個圈子形容得特别複雜,但聽起來很能鍛煉人。很難想象四年級學生會怎麼籌劃自我襲擊的戲碼,你……挺有創意的。”
他沉默片刻,笑道:“在那個環境裡待久了,自然而然就能學會。這可不是什麼值得羨慕的事。”
“但你還會好多門外語啊,這也特别酷。”我反駁,“說到這個,你為什麼要研究霍格沃茨的密道和口令?”
“一種習慣吧。”他望向遠處,“在門廳聽到你們校長說城堡裡藏着許多秘密。掌握更多秘密就能掌握權力,信息差就是權力。”
“這也是世家圈子的處世哲學之一?”我思索,“有道理……”
“你知道我在密道裡的時候會想什麼嗎?”
這算哪門子問題?
“誰管你想什麼。”我有點無語,“繪制密道地形圖?”
他搖頭。
“我發現自己經常在想,會不會碰到你。”
少年轉過臉來,昏暗光線裡的側顔線條英挺,神色卻十分柔和,閃爍的仙女之光映在淡藍的雙眼中,仿佛宇宙深處璀璨旋轉的星雲。
無人開口,遠處噴泉的潑濺水聲忽然顯得出奇響亮。
這詭異的氛圍是怎麼回事?
我驚詫地瞪着他,酒精蒸透的大腦緩慢運轉,實在無法分解這奇怪的邏輯關系。
“你是不是被那個狼牙飛盤敲出毛病來了?”我擔憂地問,暗暗記住要調整一下攻擊型整蠱玩具的傷害強度。
他笑起來,俊美的面孔令人目眩神迷,似乎正發出微光:“平時明明挺敏銳的……怎麼,現在需要一點額外提示嗎?”
我皺眉。我沒錯過什麼吧?
“你又在動什麼歪腦筋?”
“競争對手在釋放善意啊。”他伸出一隻清瘦修長的手,坦然微笑,“伊萊恩·威爾米娜·奧爾沃特,有興趣合作嗎?就像你們校長說的,建立友誼、共同進步。”
那我的整蠱實驗還要另找人選?
“不行。”我斷然拒絕,“跟你合作有什麼好處?”
他從懷裡摸出一小張皺巴巴的羊皮紙。我一眼就認出上面的整蠱糖配方草稿,大驚。
“你前幾天落在船上了。”他笑眯眯道,“這些成分組合起來的效果,跟我之前的症狀很相似呢。”
既然都被發現了,繼續裝傻也沒意思。我抱起胳膊。
“所以呢?你想入股?”
“赫列布尼科夫家族的主要産業之一就是草藥,你們還沒有固定供應商吧?我可以提供原材料。價格從優。”
……這确實是我們目前的痛點。
“感謝您的合作邀約。”我立刻換上微笑,殷勤握住他已經放下的手,“戰略分析處會仔細考慮您的提議,未盡事宜将以貓頭鷹形式與您繼續協商……”
“那以後還要在我身上做實驗嗎?”他望着我,笑容調侃。
“您在說什麼呀!”我假裝聽不懂,繼續搖晃那隻溫熱的手掌,“我們怎麼會對尊貴的合作夥伴下手呢?”
實驗當然要繼續啦!以後小心點就是了。
那叢仙女之光似乎在旋轉。我用力閉眼又睜開,閃爍的魔法光亮暫時穩定下來,但那股飄飄然的疲乏卻在增強。
“你怎麼了?”他低頭問。
“忽然有點困……”我揉了揉眼睛,腦袋正變得越來越沉,“你的臉為什麼在轉?”
“……葉列娜?”米哈伊爾的聲音說,“你還好嗎?”
逆時針旋轉的世界忽然靜止下來。沉重的腦袋終于找到依靠,由某種堅實卻柔軟的東西托住,發燙的臉頰和耳朵下緊貼着微涼的面料。我舒服地半閉起眼睛。
“……吊墜很特别。”那個遙遠的聲音說,語調裡帶點笑意。
我低頭,幾年前阿爾伯特送的銀質吊墜折射出星點光彩。
“我爸爸說是某種護身符。”我打了個哈欠,把那枚冰涼銀片握在手心,“作用大概跟你的聖人像差不多……”
“聖人像啊……”他的聲音模糊不清,似乎正從遠處傳來,“它背後有一個好長的故事。要聽嗎?”
我困倦地眨眼,酒精作用下的頭腦暈暈乎乎,詞句如輕風般從耳邊拂過,不留痕迹。
那聲音自顧自說下去。
“……從前,在一片遙遠寒冷的大陸上,有個出身貧寒的聰明女孩,她非常喜歡魔藥學,天賦異禀……”
他似乎在說那女孩如何艱難求學,她的才智如何轟動了整座城市,到後來又如何名動半個大陸。
“……在事業最輝煌的時候,她結識了來自草藥世家的一位繼承人,決定選擇對方作為長期合作夥伴,實現抱負。但她不知道,那個家族裡的吸血鬼們守着的不過是個空殼,靠吞噬一切才能勉強維持,他們隻想利用她的才智和榮譽來填滿貪婪和野心……那段婚姻帶給她的隻有不幸。她很快就病倒了,疲勞和阻力拖垮了她。本可以成就的偉業,曾經的理想,未來的追求……全部成了泡影。
“那位她精挑細選的合夥人對外宣稱她已經隐居,封鎖了所有消息,因為一個失去才華、精神錯亂的女巫隻會對造成生意不利影響,吓跑奔着她名号而來的投資者們。她還被允許留在那個家族裡的唯一原因,是她的價值還沒有被完全榨取幹淨。年複一年,那些吸血鬼吸幹她的健康、抱負、理智,換成數不盡的金加隆。而她隻是沉默着坐在窗戶旁邊,看起來那麼蒼白,那麼單薄,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碎在風裡。
“但她依舊會擁抱她的孩子。她對那個孩子寄予厚望,用最強大耀眼的天使為他命名。
“她還沒病倒的時候,排除萬難,把那個孩子秘密送到了她母親家,希望那孩子能在列甯格勒度過還算快樂的童年……現在那裡叫聖彼得堡了。她那時還能自由行動,經常偷偷去看他,牽着那孩子的手,穿過廣場上飛舞的鴿群和擁擠的人潮,登上聖伯多祿大教堂的屋頂庭院。那個孩子一直記得那些黃昏,從大教堂頂部俯瞰梵蒂岡中庭,觀景中庭在輝煌的夕陽下,像金子似的閃光。她說,隻要爬得夠高,就會看見更多風景……
“所以回到那個暗無天日的豪華牢籠之後,哪怕見不到她,那孩子也咬牙憋着勁往上爬,鑽研最艱深的典籍,設計最複雜的計策,做出最殘酷的決定……因為攀登需要付出代價,隻有比同輩的競争者們爬得都更高,才能站在繼承人的位置上。那孩子相信自己會登上比大教堂屋頂庭院更高的地方,站在那裡,她就能看到他。
“但當他如願成為繼承人,被允許見她的時候,她已經病得太厲害,甚至認不得自己的孩子……她和他僅存的聯結,好像隻剩下那個小小的天使聖像。”
托着我的支柱好像在輕微顫抖。我努力睜大眼睛,擡頭拉開距離。
面前的男孩眼睫低垂,表情空白,像一隻因寒冷而瑟縮的金毛尋回犬。
他剛才在講什麼故事來着?好像是個不幸的結局?
哪有放任狗狗傷心的道理!
我張開雙臂。
他定定看着我:“……什麼意思?”
我保持手臂平直,滑翔機似的傾身一頭栽到他肩上,雙手環住他的後背:“你看起來很冷。乖,乖。”
那人一動不動,任我一下下輕拍他的肩膀。
“小時候我做噩夢,阿爾伯特就會這麼抱着我。噢,還有熱可可!”我再次拉開距離,“加一大勺煉乳,喝下去暖和極了……”
四下飛舞的仙女之光中,金發男孩似乎在微笑。他揮舞魔杖,變出兩隻杯子。
“Socolataguamenti.”他低聲道,杖尖湧出濃香撲鼻的熱巧克力。②
瓷杯在手中熱度驚人,袅袅蒸騰的水汽中,那人的英挺眉眼仿佛鍍上銀白色的柔光。
“……為什麼這樣看着我?”他輕聲說,“故事太悲情了?”
“你看起來很像一種狗……”
他愣了片刻,無可奈何地笑起來:“你還真是——”
“那邊是哈利和羅恩嗎?”不遠處灌木叢邊閃出熟悉的身影,我擡手就要揮舞,“夥計——”
他沒往那個方向看一眼,話音未落,就将那隻舉起的手握在掌心,順勢将我拉到懷裡,輕輕按在他肩頭。
我茫然地眨着眼睛。
“——怎麼了?”
“……忽然覺得冷。”
“這樣還冷嗎?”我使勁揉搓他的後背,“樸素的物理原理,摩擦生熱!體能這麼差可不好,兩面派,你要多鍛煉啊。”
“……現在好多了。”他似乎笑了,我臉頰下傳來微微震顫,“都說喝醉的人會變得更友善,好像确實如此。”
睡意朦胧中,好像有一隻猶疑的手,略顯生疏地輕輕撫平我的頭發,指尖掠過臉頰時,留下細微溫熱的觸覺,轉瞬即逝。
“……我會後悔的,葉列娜。”夜風中傳來輕聲呢喃,夢一般缥缈遙遠,“你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