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夥還真是不懂得知難而退。
德拉科·馬爾福禮服筆挺,蒼白臉頰被搖曳的暖黃燭火染上幾分生機,面無表情,灰眼睛盯着我。
“啊,我得去跟紮比尼夫人打個招呼。”利娜對我笑笑,轉眼消失在人群中。
我歎了口氣,随手勾起一杯葡萄汁。
“你好,馬爾福。”
幾周前的某個派對上,這家夥也是這樣憑空出現,但他當時挂着假笑,同我聊起魁地奇。我回以假笑,和他互相糊弄了一陣子,最後實在無聊,勸他不必聽老爹教誨來跟我套近乎,因為他實在很不情願,看着讓人掃興。我認為自己措辭相當禮貌,但他被戳穿之後氣得發瘋,扔下幾句威脅扭頭就走,最後還是派對主人格林格拉斯過來打圓場。
我倒不太在意,但馬爾福似乎對此耿耿于懷,在酒會等場合碰面時都對我視而不見。
“……有事嗎?”
我見他遲遲不開口,好心又問了一句。
“考慮清楚了嗎,奧爾沃特?機會隻有一次。”蒼白的男孩低聲說,“黑魔王的邀請逾期不候。與其錯過時機再後悔,不如現在就接受這份友誼……勝利将屬于黑魔王,勝利将屬于我們。”
我目光從他瘦削的面孔上掃向金碧輝煌的擁擠大廳。不知道他這番話如果被這些人聽見,會引發什麼反應。
“你呢?考慮過将來競選魔法部部長嗎?”我抿了一口果汁。
男孩蹙眉,神情冰冷。
“我不是在開玩笑。”
“我也沒開玩笑。”我挑眉,“有你們家的财力支撐,當選應該不難吧?不過我猜你們更喜歡在暗處掌控事态,抛頭露面畢竟有失你們的身份……”
“……你認為這一切很有趣?”他輕聲開口,語調像蛇緩慢遊走,視線掠過人群,“看看這些人,無論現在多風光,輸掉戰争的那一刻就注定要失去全部。你覺得自己有幾分勝算?”
“你那麼确定黑魔王能赢,現在怎麼是這副表情?”我舉起一隻斟滿的高腳杯,遞給他。
馬爾福抿緊嘴唇,沒有伸手,灰眼睛中光亮明滅。
“……奉勸你一句,搞神秘那套騙不了這些人多久。等你失去價值的那天,一定會後悔沒有接受黑魔王的好意……”
“伏地魔的好意?”我滿意地看到他聽見那個名字時瑟縮了一下,依舊擎着那隻酒杯,“他的好意會殺死你,德拉科。”
我松手,冷眼看着玻璃杯在空中翻倒,跌落,彈起,散射光彩,滿室輝煌燭火與璀璨裝潢在光潔澄淨的曲面上旋轉,又驟停。
酒液流淌,浸濕了華貴厚重的地毯。
“還有,我不是在故意吊人胃口。”我對男孩微笑,“菜做得這麼好,不來多可惜。”
“……再見幾面,你和我外甥就要成為互稱教名的關系了。”西裡斯嘲笑。
我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渾身惡寒。
“别說那麼可怕的話!”
“他想拉攏你?”
“是啊,就像這座大廳裡的絕大多數人。”我聳肩,“看見斯拉格霍恩了嗎?利娜叫我去打個招呼……”
我穿過三五成群的華服巫師,順手從家養小精靈端着的大銀盤裡撚起小點心吞掉,終于走到那個胖乎乎的秃老頭身後。
“……我回答說,他當魔藥課助教是大材小用,但這個時期依舊對教育事業懷抱熱忱,這非常勇敢……”
正聽他說話的所有人都投來目光。胖老頭停下話頭,轉過臉。
“瞧瞧這是誰呀?”斯拉格霍恩眼睛立刻亮起來,以和體型不相稱的靈敏拽過我,“今晚的明星!我們的決鬥天才!”
人群投來的眼神充滿探究,我鎮定微笑,朝那些陌生的面孔點頭。
“……奧爾沃特?”淡藍袍子的女巫睜大眼睛。
“那個奧爾沃特?”她的男伴倒吸一口氣,“我聽說在魔法部……”
“我猜你一定對流言感到厭煩了,伊萊恩!”胖老頭大笑,“我今晚聽過最誇張的版本裡,你以一敵二十,暴打了一頓黑魔王的追随者!”
“我聽說是車輪戰,對嗎?”另一個女巫興沖沖地問,“輪番上陣……”
“國際貿易司的查爾斯跟我說,你當着黑魔王的面,在大廳裡把他的十幾個信徒在地上拖來拖去……”
“小道消息,不足取信,尼爾。”斯拉格霍恩擺了擺粗短的食指,語調深沉,“但這孩子的天賦毋庸置疑!”
那個被打斷的男巫滿臉不服氣。
“我聽說你以優異的成績通過了普通巫師等級考試!”胖老頭沒理他,“六個優秀,三個良好!”
……前天成績單才發下來,我隻拿給幾個人看過。
我沒表現出詫異,保持微笑:“不算很出色,魔法史隻得了及格……我有位朋友拿了九個優秀……”
“如此出類拔萃,又如此謙遜!”斯拉格霍恩聲如洪鐘,不吝溢美之詞,向我介紹了十幾個在魔法各個部門任職的巫師。
那些人私下交談時神情各異,轉過臉時卻總是笑靥燦爛。人人與我噓寒問暖,個個對我關懷備至。
我遊走于張張溫暖的笑臉間,眼前又浮現起報紙雜志上的黑體标題。
《特立獨行還是自恃清高?揭秘名流新寵奧爾沃特的真實面目》、《對峙黑魔王:為何她能赢得名門派對入場券?》、《各大家族座上賓身世迷霧:締造新名媛》……
我從銀盤中捏起一塊牛肉派,對小精靈低聲道謝。
也許魔法部那一戰,我确實太沖動了。伏地魔當時的退讓将我的名頭推向頂峰,回到學校的第二天,邀請函就像爆發的山洪般在長桌上流瀉。暑假開始後,我參加了許多布置華麗、菜肴精緻的宴會,居心叵測、千回百轉的試探如暴雨砸下。
然後全數落在固若金湯的防護罩上,嘩啦啦淌了滿地。
貴族禮法,高雅舉止,上流禮節,社交慣例,我容許自己對這一切保持無知,沒費心掩飾我對它們一竅不通。而那些平日裡鼻孔朝天的名流們,似乎總會想方設法避免我感覺格格不入,對逾矩視而不見。
各個派别都心懷警惕,面帶微笑,揣摩我将會站到哪一邊。白巫師的派系暗中指望我能扛起反對黑魔王的旗幟,而純血論的擁趸期待我沿襲家族傳統為将來的黑暗統治添磚加瓦。
我懷疑伏地魔下令改用懷柔戰術,因為食死徒的态度産生了一百八十度轉變,以諾特和帕金森為首,三天兩頭給我遞請帖。諾特把神秘事務司事件包裝成了“一場不太愉快的誤會”,把我捆了十二個食死徒的事稱作“切磋”。就算那些食死徒其實對我恨得牙癢癢,我也半點沒看出來,因為他們永遠笑臉相迎,厚臉皮和演技都讓人贊歎不已。
魔法部的新任部長斯克林傑已經通過辦公室向我露了點口風,似乎想推進某種宣傳合作。而阿米莉亞·博恩斯為首的資深傲羅則對我頻繁接觸潛在罪犯表達了隐晦擔憂。
我對這一切毫不在意,繼續出入食死徒們的家宅,獨自吃掉兩人份的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