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點。
方一策終于結束一天的工作,打着哈欠過了地鐵閘機,走向站台。
現在不是下班高峰期,但絕對是約會結束的高峰期。
站台上左看右看全是情侶,不是牽着手就是抱成一團,實在讓他這個孤家寡人有些無處落腳。方一策躲了半天,終于找到一條人相對較少的排隊隊伍。
順着隊伍緩緩走入車廂,車廂内有點擠,他找了個角落安靜站着。
沒過多久,車廂上方提示音響。
兩秒後,車門緩緩關閉。
滾輪在車廂邊滑動,發出淺淺的摩擦聲。
密集人群和密閉空間同時出現,就像左腳小趾不小心踢到床腳,捂着腳喊痛時又刮到手上的倒刺——禍不單行。
方一策一邊深呼吸,一邊擡手伸向身旁的欄杆。
鈴鈴鈴的手機自帶鈴聲突兀地穿行而來。
是他的手機,可他現在有點無暇自顧。
鈴鈴鈴越來越急。
方一策隻好強行收回手,先按掉了那通電話。
可剛挂斷不到三秒,催命似的鈴鈴鈴再來。
他毫不猶豫地再挂斷。
終于熬到下一個站點,車廂内的人開始向外流動。
方一策連忙找了個空位置坐下,給剛才的來電人發消息,“媽,我在坐……”
字還沒打完,屏幕上又閃出來電顯示。
方一策揉着太陽穴按下接聽,“媽。”
“你在幹什麼!”
“我在地鐵上,晚點我再……”
“坐地鐵不能接電話?!”方媽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你小時候一個人在家也不怕,怎麼現在就這樣了?”
“因為……”
方媽再次打斷,“我都不知道你在怕什麼,那麼大人了就不能克服一下?”
車廂裡的人數随着壓力的增加而減少。
方一策輕輕舒了一口氣,眼眶卻有些發紅,“我晚點再給你回電話,可以嗎?”
“我看你就是故意不想接電話!”
“沒有……”
“養你這麼大就這樣對我?”
“媽!”方一策忍不住擡高了些音量。但在發現有人看過來時,他又不得不壓低了聲音,“我真的晚點給你回。”
“不用了,我就和你說一句我到家了。”
“好,你早點休息。”方一策吸了吸鼻子,還沒說出下一句,就聽見嘟的一聲。
通話結束。
這場突如其來的單方面争吵并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卻在方一策心底掀起軒然大波。
他從來不指望自己這個強勢又霸道的媽媽能理解什麼叫密閉恐懼症,但他真的希望她至少能理解他會害怕。
她總讓他克服,可這到底要怎麼克服?
他沒有哭,沒有鬧,隻是會怕。
為什麼這也不行?
這個念頭一直萦繞在方一策的腦海,直到他走出地鐵口時,也還沒有想明白。
雨絲從夜空悄悄飄落,打在他臉上。
但城市依然平靜又安甯,高樓上星星點點,全是不屬于他的萬家燈火和溫馨。
方一策大步跑向屬于他的地方。
那地方就在兩個路口後的拐角,一條酒吧街裡。
四周五彩斑斓的霓虹燈牌和空氣中似有若無的酒精刺激着他的感官,也驅散了他心頭少許煩悶。擺手拒絕掉路邊人塞來的傳單,方一策熟門熟路地繼續往裡走,來到一段階梯前。
他随意撥幾下鬓角兩側有些濕了的碎發,大步走階梯,單手推開盡頭那扇半磨砂半透明的玻璃大門。
店内聚集了不少人,卡座和吧台邊幾乎坐滿,舞池裡也有人在不停搖晃。
天花闆上的氛圍燈來回閃過,照亮視野,也照亮了店内顧客的臉。
無一例外,全是男人。
方一策面不改色地走到吧台旁一個空位,随手點了兩杯朗姆酒,就坐下來一邊喝着,一邊靜靜地打量起周圍人的長相。
他平時心情不好時就會來這家店。原因無他,在大學城和星雲劇院附近,顧客層年輕,帥哥也多。
他酒量不算好,多喝幾杯就會醉。但是沒關系,他越醉,就越容易釣來他想要的獵物。
接着,他就可以依靠本能和欲望,忘記所有煩心事。
可今天似乎是個例外,他打量了很久,都沒有看見心動的臉。
他無言仰頭喝完兩杯酒,從吧椅上起身。
剛邁出去兩步時,方一策腳步忽然頓住。
吧台另一端,有個男人默不作聲地坐在吧椅上,正垂眸看着手裡的半杯酒。霓虹彩燈仿佛唯獨繞開了他,将他留在一片小小的陰影裡。他劉海擋住了一半眼睛,卻擋不住那眼底的落寞和孤寂。
方一策隻瞥了一眼,就被那張側臉誘惑了。
他往常從不主動搭話,卻忍不住再要了一杯威士忌。
威士忌送上來後,他就端着酒杯湊了過去,坐到男人身邊。
男人沒搭理他,隻用食指輕巧地在自己的杯沿上劃圈。
他手指上戴着三枚各式各樣的戒指,手腕上也有一條銀色手鍊,在燈光的照耀下分外刺眼。
方一策将自己的酒杯送過去,和男人的輕輕碰了碰。
“Cheers.”
男人劃圈的動作一頓,側頭看過來。
方一策這時候才看見他長了一雙桃花眼。哪怕是有些冷漠的眼神,也擋不住這雙眼生來自帶的專注和深情。
他的心跳快了幾分。
方一策緩緩舉起酒杯。仰頭喝酒時,眼神卻停留在男人身上,釋放着無聲的信息。
他這張臉是他最好的武器,他從不會失手。
果然,男人眯了眯眼,也仰頭喝完了剩下的半杯酒。
方一策盯着他那上下滾動的喉結,不由得再靠近幾分,“再陪我喝一杯?”
男人沒接話,隻用手指輕敲了幾下杯壁。
方一策讀懂了這動作,随即将自己的剩下的半杯酒倒進他杯子裡,聲音喑啞,“可以嗎?”
流水聲汩汩,暧昧又直白。
方一策意料之中地看見他眸色深了幾分,于是開始在心裡數秒。
三、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