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精神緊繃到一定程度時，會下意識地對别人言聽計從。

直到前方出現紅藍交替閃動的警燈時，謝家淇才反應過來車載導航剛才提示了他好幾次您已超速。

謝雲容也看見了那警車，語氣焦急，“是這裡，快停！”

謝家淇一腳刹車。

另外兩個人都被這急刹晃得有些暈，卻都沒吭聲，相互對視一眼就急匆匆地下了車。

這看起來是城外的一處小村莊，紅藍色警燈依稀照亮了坑坑窪窪的田埂泥地。幾人艱難地順着小道往裡走，就看見盡頭處稀稀拉拉地圍着一群村民打扮的人。

而人群目光方向，斜栽着一輛極為眼熟的白色寶馬。車身凹下去大半，車門也彎了半截。車輛下方，還有一大片比周圍泥土暗一截的印記。

三人身形不由自主地一頓，下一刻又發瘋似的沖了過去。

可他們剛沒跑幾步，就被一個交警打扮的男人攔下，“請留步。”

謝家淇正要解釋，就聽謝雲容沖他大喊一聲，“你攔我幹什麼！”

交警立即面露難色，“容容，不是我要攔你，而是真的不方便。”

他的稱呼太暧昧，但就算是謝家淇現在也沒功夫多搭腔了。他看向交警，聲音有些顫抖，“不好意思，請問現在情況怎麼樣了？這車……是我哥的。”

交警怔了幾秒，還是緩緩側身給他們讓開了一條路，“做好心理準備。”

謝家淇要繼續前行的腳步一頓，“什麼意思？”

交警輕輕歎一口氣，搖了搖頭。

謝家淇怔住。

方一策悄然把五指插進了他的指縫中。

謝家淇很快看回來。

方一策做口型道：“哥哥，我在。”

謝家淇臉上升起淺淺笑意，湊過來吻上他的臉頰。

周圍的談論聲霎時間停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驚呼。

謝雲容在這陣驚呼中跑到了車旁。

夜色昏沉，她還是立即認出了那躺在地上的兩人是誰。

謝家豪還是他出門時那身黑襯衫，隻是現在極其肮髒淩亂，衣擺破了幾個大洞，連扣子都掉了幾顆。如果不是臉上泥巴和血水混成一片，簡直像睡着了似的乖巧又安靜。也完全看不出先前那又哭又鬧，歇斯底裡的樣子。

唐菲菲就躺在他身邊。和謝家豪相比，她的體型實在十分小巧。可能因為前幾天才進過醫院，她的臉色比她身上的純白連衣裙還要蒼白許多。而那裙擺上被染了大片血迹，像朵朵鮮豔的紅玫瑰。

謝雲容的腳步越來越慢，整個人像一隻即将斷線的風筝，仿佛若風再大些，就會立即飄然遠去。

可路再長，也總會到達。

她停在了兩步之遙的位置。

一名女警走過來，“是家屬嗎？”

謝雲容怔怔點頭。

“他們車速太快，直接沖破高速的護欄翻了下來，我們趕下來的時候已經……”

謝雲容聽到這裡，已經忍不住雙手捂臉，失聲痛哭。

終于趕過來的謝家淇和方一策也停在了她身邊，雙腳被定住似的動彈不得。

交警緩緩走過來 ，“節哀順變。”

謝雲容抽噎着，“哥……”

“嗯。”謝家淇用手捂住眼睛。

“哥！”謝雲容忽然死死扯住謝家淇的衣袖，眼淚徹底決堤。可她好像也說不出别的話，隻是仰頭看着他，不停喊着這個稱呼。

方一策伏在他肩頭，雙肩不停顫抖，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襟。

兩條鮮活的生命就在眼前消逝，哪怕他們倆身上有太多疑點和罪惡，但在此時，對于三人來說，他們是至親和相識之人，也是金盛和馬振他們棋盤上的犧牲品。

謝家淇用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們是自己沖下來的？”

交警微微點頭，“我們一直跟在後面，他們原本已經減速了，但突然就……”

“好，謝謝。”謝家淇垂眸，“我們什麼時候可以把他們帶回去？”

“不可以。”

“為什麼？！”謝雲容扭頭看向交警，滿臉怒容。

交警眼神裡閃過一絲不忍，但最後還是選擇了公事公辦，“他們從市區一路飙車出來，還多次無視警方勸阻。按規定，我們得對他們進行一次屍檢。”

謝雲容頓時瞪大雙眼，“你憑什……”

方一策已經擦幹了眼淚，直接走過來擋在她身前，“可以，但我們要求今晚立即進行。”

交警皺了皺眉，“這位先生，您确定？”

“我确定。而且結束後，我們要馬上帶他們回去。”

交警看了他幾秒，又看了眼謝雲容，“好，我們會安排。順便請幾位和我們回去錄一份口供。”

“可以。”方一策立即回答。

交警轉身想領着他們往外走，卻被謝雲容忽然叫住，“等一下。”

幾人回頭一看，發現謝雲容已經跑到了剛才那位女警身邊。她和女警交談幾句，臉上終于露出來到這裡後的第一個笑容。

女警和她又說了兩句話，就轉身離開。

她安靜地站在原地等着，這邊三人也在原地等她。

終于等到女警回來，謝雲容從她手裡接過一包抽紙和一瓶礦泉水。

方一策瞬間就懂了，大步走過去之前扔下一句，“我去幫忙。”

他和謝雲容沒再多說什麼，隻沉默地各自分工，分别給謝家豪和唐菲菲擦幹淨了他們的臉。他們臉上細碎傷口不少，還有些翻起一塊血肉，看起來有些吓人。

可擦幹淨後，又變得十分安詳，平靜。

向女警道過謝，兩人就回到謝家淇身邊。

一群人跟着交警朝外走。

方一策難得沒和謝家淇并肩，而是以自己為分割線，把交警擋在了最前邊。

幾個影子或短或長，在泥濘的小路上幽幽滑過。

謝家淇看着他的背影，心裡又軟又疼。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方一策那執拗又不願示弱的個性。但方一策卻為了他一次次地心軟，一次次地破例，現在還主動擋在了自己身前。

那頭金發軟軟的，卻比誰都硬朗。

“妹，我和你說個事。”走到半途，謝家淇忽然開口。

謝雲容側頭看他，臉上還挂着未幹的淚痕，“什麼？”

“方一策真的很愛我。”

謝雲容：“……”

他音量不小，這話自然也飄到了前邊兩人的耳朵裡。

走在最前邊的交警差點絆一跤。

方一策回頭瞪了他一眼。

謝家淇笑意更甚，“你果然很愛我。”

方一策黑着臉對他豎了個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