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常找了賣饴糖的攤子,買了一兜糖,他丢下銀兩便帶着糖快速折返回去……
快到時,梁常遠遠看着,步子頓住了,呼吸也一瞬間凝滞住了。
白桦林中,枯綠草地上鋪着薄薄的雪,雪上帶着點點殷紅血迹。
祁無婁自刎了。
梁常呼吸有些發沉,有些發顫,短短幾步路他都覺得遙遠無比。
“你不是叫我買糖麼?”梁常坐在祁無婁身邊,将紙袋剝開,将一顆糖放進他嘴裡,“你怎麼這樣?”
梁常慢慢講着,眸子微垂着,聲音有些哽咽。
他将祁無婁的手掰開,拿走他手裡的匕首丢遠,把那兜糖放在他手裡。
梁常呆坐了一會兒,偏頭看了一眼玄鐵,玄鐵腦袋上有些血迹,他伸手過去,玄鐵跪伏下來,将頭湊到梁常的手底下去。
“你想阻止他是不?”梁常問道,摸着它的腦袋。
玄鐵聽懂了似的,隔了很久才點了一下頭。
“我待會兒回來,你看着,别讓鳥獸來。”梁常說罷,拍拍玄鐵的腦袋,便起身走了。
他去找了那些官兵,給他們塞銀兩,跟他們理論,質問他們。
“為什麼不能?陛下沒有說嗎?”
“那你自己問去,不能就是不能。”
“祁将軍身中劇毒,最後一戰還拼着命,陛下不能這樣……”
“你天真什麼勁兒呢?皇權在上,陛下說什麼就是什麼,沒準兒是他自己犯了陛下的忌諱才被放到那個鳥不拉屎的地兒,死了不得陛下之命,他就是回不了京,更何況你帶他回來的時候不是還沒死嗎?你們這是逃兵!”
那官兵說話像沒有心似的,再怎麼犯罪,戰死也應當讓回家的。
“不對!”梁常大聲反駁回去,眼淚頃刻間飚了出來,“不對!祁祿不是逃兵,他是我帶回來的,你們可以說我是逃兵,但他不是!”
“那這應該有人指使你吧?”官兵步步緊逼。
梁常站定在原地,緊攥着拳頭,抽了一下鼻子,擡手将眼淚蹭掉,咬緊了牙關道:“沒有!沒人指使我!”
到這一刻,梁常忽然開竅了似的,他知道他不能把恭親王丢出去擋刀。
“我不甘心他就那麼被戰馬踏死,是我擅自帶他回來的。”
官兵聞言微微愣了一會兒,随即哈哈大笑:“你是祁無婁的兵,恭親王去那兒了,我看是恭親王指使你的吧!”
“不是!”
“哈哈哈,好!就當不是,不是我也幫不了你!你想他回京,自己找皇帝去吧!”官兵說着,不給半點情分,将剛才那些銀兩丢在了梁常身上。
梁常站在原地良久,蹲下去将銀兩撿起,擡頭時看見方才賣糖的阿婆。
“小夥子,剛才還不曾找給你錢,你可是遇到什麼難事了?”
梁常低着頭半天才擡起來,他揩去眼淚,站起身道謝,接過銀錢放進衣裳裡。
“還是個兵嘞,起來起來,不哭,吃塊糖。”阿婆說着,從懷裡摸了一小包糖,剝開拿了一個遞過去。
“謝謝……”梁常再度道謝,接過糖看了一會兒,被催促着放到了嘴裡,糖很甜,但他的眼淚還是唰唰流了出來。
阿婆一看這個狀況,伸手給他擦眼淚:“你說說怎麼了,我看看能不能幫個忙。”
梁常張口欲言,想了想不能牽連别人,擺擺手,忍下眼淚:“沒事,我沒事,謝謝婆婆,我先走了,還有要事處理。”
阿婆沒攔,哀歎口氣看着梁常走。
梁常回到那顆樹下看着歪歪靠着的祁無婁,俯身要去将他撈起來。
肩上被拍了一下:“喂,你回來了,你怎麼聞起來鹹鹹的。”
梁常聽着聲音,不由得怔愣片刻,回頭看去:“你不是……”
蘭柏擡手打斷,看着梁常哭還是忍不住湊近過去:“我隻是恰好出關看到你了,你在哭?”
“……”梁常默然,迅速低頭,他不太想承認自己哭了。
他慢慢将祁無婁扛起來,打算放在馬背上。
蘭柏歎口氣,去借了個闆車來,幫梁常一起擡上去,将拴在樹上的缰繩解開,問道:“你要把他弄到哪兒?”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老家在哪兒,知道的話定會把他送回去。”
梁常說着,剛打算推着走,便被剛才那官兵攔住了。
官兵瞥了一眼闆車上的人,又看了一眼梁常:“得陛下之命,讓帶走。”
“帶到哪兒去?憑什麼?”梁常比方才平靜不少。
“帶到哪兒還用得着你管?你還能抗旨不成?!”官兵立眉瞪眼,聲音兇厲,單是站在那兒就頗具威壓。
梁常開口打算說些什麼,被蘭柏攔住擋在身後。
他心裡有些暖,又有些怪異。
實在是太少被人這麼保護了。
蘭柏逼近過去,頗為兇狠地看着官兵,一副刺頭模樣,毫不讓步:“這麼不講道德嗎?人都死了還不讓回家了?到底是皇帝下旨,還是你自己捏造的事情?若是捏造的,那可是殺頭的大罪!”
蘭柏輕輕嗅了嗅,趕在官兵開口前接着道:“就是你把他說哭了吧,你們這些無名小卒還真拿自己當盤菜了,你要是給不出個交代,你睡覺的時候最好别閉眼!”
“我告訴你小白臉,不想牽扯進來識……呃!嗯!嗷!”
官兵沒說完,蘭柏一個箭步沖上去,壓着他的頭,用手肘狠狠在他背上杵:“識!識!識!老子識你大爺,今兒還真就帶走他了!有種你告我告到衙門去!”
梁常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倒是沒想到這麼一白淨的家夥會下這麼狠的手,還說得了這麼兇的話。
還是很感動,感動得語無倫次,甚至說這幾件事雜在一起,讓他又有點想哭了。
他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淚多,簡直快趕上開了閘的大壩了。
蘭柏打夠說夠,幫梁常推着祁無婁便走。
玄鐵在後面一道跟着。
“所以你打算把他放哪兒?”
“……先把他葬在後院?”梁常悶聲問道。
蘭柏頓了頓,思索少頃,道:“先别埋了,我預感回頭還得刨出來,待回去了我想想怎麼辦,你不嫌晦氣,我什麼都好說。”
梁常點頭,推着闆車走得很是艱難。
蘭柏幫着忙,挑着好走的路回到家去。
安置好祁無婁,拿着火折子去地窯裡拿出來不少菜貨,喂給玄鐵吃過之後進屋去休息。
蘭柏跟梁常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