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冬日,天氣漸寒。
去往北方的船上,不少人被凍醒。低矮狹窄的船艙裡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翻身動靜,擾得人睡不着。
寒氣從艙闆底下往上冒,雲姝悄悄起身,靠坐在船壁上,捧着雙手,往手心哈了口熱氣。
船壁有些薄,彌經日久,風吹日曬,乍開幾條細縫。
雲姝從縫隙裡望去,淡藍天光打在她白嫩細膩的臉頰上。
隻見外面的天已經半亮,江面上湧起寒氣,霧茫茫的,什麼也看不清。隻有江浪滔滔流水聲響在耳際。
雲姝望了會兒,收回目光。身側的人熟睡過去,身子因為寒冷蜷縮在一起,睡得不安穩。
雲姝扯過被子蓋在她身上,将被角掖嚴實。見她眉頭舒展,才緩緩舒了口氣。
床木闆硬,她扭扭睡得僵硬的脖子,活動下身子,四肢才有了暖意。
天光微亮,寂靜的船上有了細微腳步聲。船壁細薄,隐隐還能聽到隔壁護從傳來的粗淺鼾聲。
離開江南已有五日光景,在船上待了三天。他們此去京城,行程倉促,隻她與母親二人,還有兩個護從,須得趕在冬至前進京。
雲姝是江南人士,從未到過北方都城。自從過了江,北方寒氣便從骨子裡鑽,受傷的右腳受寒氣侵襲隐隐作痛,讓她一時難以安睡。
她靜靜靠坐在船壁上,将右腳塞進暖和被褥裡,試圖緩解疼痛。隻是那疼有如螞蟻鑽心般,密密麻麻地啃噬。
她爬到床尾,從包袱裡拿出自制的香薷草香包,放到鼻尖下,清涼香氣漸漸緩解了疼躁。
艙裡光線昏暗,另一張床上睡着一對母女,中年女人聽到動靜,朝她這邊望來。
她懷中的孩子突然呓語,女人低頭在女孩耳邊低語幾句,女孩便又安穩睡去。那人擡頭朝她看來,腼腆地笑了笑。
雲姝牽動嘴角,收回落在對面的目光。這對母女是她們在渡口邊救下的。
據中年女人說,她們孤兒寡母得罪了當地豪紳,隻得被迫離家北上投奔親戚。到了渡口卻發現錢銀被偷走,絕望地坐在江邊哭喊。
雲姝母親窦蘊是個心地善良之人,見她與這中年女人都是孤寡母女,同是天崖淪落人,于是替他們付了銀子,房間不夠,便與他們同住一屋。
不過,與這中年女人北上投奔親戚不同的是,窦蘊帶着雲姝去往京城卻是去嫁人的。
窦蘊出生于江南一小村的藥農之家,十五歲那年與來村中收購藥材的藥商之子王嶼鶴相識相戀,後來成親生子,誕下一女,便是雲姝。隻是天有不測風雲,雲姝五歲那年,王嶼鶴得了不治之症,留下孤兒寡母撒手人寰。
今夏之際,窦父去世,雲姝随窦蘊回娘家奔喪,卻在山坡上不甚滾下。
當時四周無人,窦蘊絕望之際,準備跳下山坡尋找,卻被一男子攔下。
那人身材高大,目光炯亮,看着三十多歲。他攔住窦蘊,親自下坡尋找,才找到受傷的雲姝,将她送往鎮上醫館。
窦蘊對這好心男子自是感激不盡,她面容柔美,膚若柔脂,一動一笑美得如晨間嬌露。
男人看似舉止有禮,眼神卻一直若有若無落在窦蘊身上。十二歲的雲姝在一旁看着,心驚肉跳,隻覺得這叔叔眼神要将娘親吞了去。
男人看着娘親就像二叔上山打獵時見到獵物的眼神,侵略十足且勢在必得,隻是自己那美人娘卻傻乎乎地,毫無察覺,還覺得遇到個大好人。
果然,男人在鎮上留了下來,時不時湊到窦蘊身前。雲姝在一旁冷眼看着,那糙漢乘勝追擊,半是強迫半是誘哄讓娘跟他去京城成親。
那時她們才知道男人竟是京城弘國公府的國公爺;而窦蘊性子軟,幾個月時間便被他哄到手。然而臨行前,男人收到書信,似乎有十萬火急之事,連夜離開,隻派了人送她娘倆進京。
入冬之際,江面風大,許多船停了。隻這條還算好的,不過也是狹窄矮小,差強人意。
雲姝歎了口氣,大船晃了一下,她呼吸一窒,隻覺得五髒六腑翻湧,要将腹中食物盡數嘔出。
外面腳步聲愈加急促,那中年女人也被驚醒,如驚弓之鳥彈坐起,凝神聽着外面動靜。
身側之人眉頭微蹙,似要醒來。雲姝連忙披衣下床,還未走到門邊,外面響起護從聲音,“姑娘,有人圍船!”
那道嗓音凝重,看來遇到了棘手的事。
雲姝輕手輕腳打開房門,站在船闆上。江面寒氣凝聚,白霧籠罩,看不清前方。不過饒是她不通武功,也能看到一群逼近大船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