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姝坐上車,馬車啟程,駛向常平伯府。
一路上,周圍十分安靜。
雲姝挑起車簾,目之所及,隻看到大街上行人捂着口鼻,匆匆而過的身影。
馬車在青石闆路上跑着,底下車輪辘辘,引得路邊幾個行人好奇駐足。
她放下簾子,端坐在車上,擔憂林知珩的病情。厲瘴來勢兇猛,幾日過去,不知他如何了。
常平伯府外,一道身影被扔出來,正好砸倒在剛停下的馬前。
馬車一窒,雲姝猝不及防向前栽去,險些摔個大跟頭。
她剛穩住身子,便聽外面王全恭謹的聲音響起,“大公子。”
随後一道熟悉低沉的嗓音灌入雲姝耳中。她蓦地想起城郊那日,右腿開始抽抽地疼。
雲姝一向以為自己處事自在随性,沒什麼人或事能讓她驚慌,但是遇到這黑面閻王,她才知道她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有那麼一瞬間,她能感覺到他似乎對她起過殺意。
但人已經到了,她隻好硬着頭皮下車。
看到她的身影從車裡出來,那人漠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轉而又看向王全,眉頭微蹙,似在詢問她怎在此。
王全知道自家大公子脾性,忙道,“雲姑娘說她有法子可以救林二公子,老夫人讓小人帶她過來。”
霍桓的目光又看向雲姝,語帶懷疑,“此話當真?”
雲姝點點頭,見那人轉頭進去,忙擡腳跟上。
隻是剛走了幾步,見地上躺着一個奇裝異服的男人,頭陀打扮,像是西域人。
大魏國力昌盛,天下五湖四海的人聚集于此,在此見到西域人并不奇怪。隻是這人像是被人扔出來,摔到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在地上打滾。
霍桓聽到後面的腳步停了,回頭望去,那女子怔怔看着被他丢出去的西域人,忘了跟上。
“這頭陀借疫病冒充大夫,專騙人錢财。病治不好反倒害人,須以國法處置。”他這話說得嚴厲。
雲姝不知是不是自己錯覺,總覺得他這話意有所指。
霍桓深深打量了她一眼,帶她進去。
還未到時,雲姝便聽到嘈雜的吵嚷聲,聲聲嘶吼夾雜着哭泣,懇求,好言相勸的哭喊聲從裡面傳出,盤旋在常平伯府上空,讓人悲戚絕望。
走在前方的霍桓加快步伐,雲姝也連忙跟上。
鳴霄院内,林知珩掙紮下床,要将所有人趕出去。
他的頭燒得欲要炸裂,雙眼充血,頭發淩亂,白色的寝衣上全是肮髒的嘔吐物,還有他打翻的褐色湯藥。
“滾,都滾出去!”疼痛和虛脫讓他處于崩潰邊緣。
常平伯夫人要去拉他,卻被他手一揮,一個後退,險些摔倒。
常平伯急忙沖過去接住夫人,轉頭看向林知珩,眼裡沒有怒火,隻有隐痛。
林知珩搖搖晃晃站在床邊,面容猙獰,眼裡閃過一絲悔意,不敢看常平伯夫婦的眼神。
林知彰也在一旁安撫弟弟,可他現在誰的話也聽不進去。
雲姝跟在霍桓身後,看到了幾日不見,憔悴得不成人形的林知珩。
眼前的人與肆意張揚的少年大相徑庭,要不是那副嚣張模樣與以前如出一轍,她險些認不出了。
霍桓看到表弟大發脾氣,知道是剛才那個西域庸醫激怒了他,忙上前小心道,“阿珩,大表哥錯信庸醫,是大表哥不對。你躺到床上,好好治病,待好了,表哥帶你去獵鷹馭馬。”
雲姝訝然看向前面高大的身影,沒想到這人還有如此柔情的一面,全然不似在她面前黑面閻王。不過,仔細想來,他好像确實對弟弟妹妹挺好。
那日林知珩在冬狩場上闖禍,是他第一個沖出去救他;至于璨姐兒,那更不用說了。
“我不,我得的是厲瘴,治不好的!”林知珩的身體超過了極限,但他依然倔強站着,扶着床柱,全身發冷,雙腿發軟,微微顫栗。
“誰說你治不好的?”就在衆人無計可施之時,一道聲音打破了屋内凝重悲傷的氛圍。輕揚的語調驅散了疫病帶來的絕望。
幾人循聲望去,雲姝從霍桓背後歪着探出頭,露出兩隻好看的眼睛。
在幾人的錯愕中,她從霍桓背後出來,面對衆人打量,淺淺笑着。
無論是常平伯夫婦還是林知彰,都曾在冬狩場上見過跟在窦蘊身側的雲姝,也曾偷偷派人打聽過她,以防她對璨姐兒不測。
因而,見她出現在此,十分驚訝。
雲姝朝常平伯夫婦行了一禮,又朝林知彰微微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這,”常平伯看向霍桓,期待他能給個解釋。
霍桓看着身側的女子,見她靜靜立在那裡,并不為闖入緊繃的氛圍裡感到尴尬;反而她的出現,如一股清風,驅散了些許悲戚沉重。
“雲姝祖父是行醫之人,對疫病有所了解。”他言簡意赅,卻讓常平伯夫婦相信了他的話。
雲姝訝異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向怔怔望向她的林知珩,提步向他走去。
“你來幹什麼?!出去!”少年神情愠怒,别過頭,不理她。
“公子一言九鼎,還說雲姝有事就去找您,如此,是想言而無信?”雲姝輕巧說着,不理會他生硬的态度。
林知珩不滿她污蔑自己,“我什麼時候言而無信了?!”
“剛才啊,您口口聲聲說不治了,不是言而無信是什麼?您欠我的事還沒辦完呢!”
“我欠你什麼事了?”林知珩瞪大眼睛,一跟她鬥嘴,也不尋死覓活,精神都好多了。
這女子,忒得胡攪蠻纏,歪理賊多。
雲姝也驚訝瞪大眼睛,“您忘了?您上次給的藥,隻夠敷半月。您要是言而無信,我這病豈不是半途而廢。”
少年努努嘴,“你自己不會買嗎?”
“沒錢!”幹脆利落的兩個字,瞬間堵住了林知珩的嘴。
他被噎得沒話,不滿瞪着這個忙裡忙外的女子,憤懑道,“你這可惡的女子。”
常平伯夫婦這幾日被折騰得身心俱疲,幾乎沒合過眼。此時看見自家一向叛逆的兒子跟這女子說話,雖然句句嗆嘴,但卻聽話地不再鬧騰了,心裡欣慰又好奇。
林知彰看着弟弟跟這女子相處,也是覺得十分有趣。
而一旁的霍桓,深深看了眼雲姝的背影,緩緩移開了目光。
雲姝喚侍女端來溫水,又将包袱裡的藥粉取出來,遞給林知珩。
“這是什麼?”少年詢問的眼神落在油紙上的褐色粉末上,嫌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