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微甯像沒聽到一樣,眼睛直勾勾盯着夏黎懷中的小狗,眼淚瞬間奪眶而出,這可把奶奶吓壞了。
“夏老師,你怎麼了?”
姑姑也覺得很奇怪,一個狗有什麼好哭的,雖然不解還是上前關心,“你沒事吧?”
看到她懷裡哄睡的小娃娃,夏微甯哭得更厲害了,蹲在地上哇哇大哭。
這下直接把旁邊的人吓壞了,誰也不敢動彈,目瞪口呆中滿是詫異。
姑姑回過神來小聲嘀咕着,“該不會精神有什麼問題吧?”
奶奶忙拍打過去,“别瞎說。”
哭聲很快将周圍的鄰居吸引過來,紛紛堵在家門口,“這是怎麼了?”
夏微甯擦幹眼淚,哽咽着道歉,“對不起。”
說完跑出去。
一個人奮力在街道上狂奔,風呼嘯着擦肩而過,耳邊是刺耳的噪音混合物,她覺得自己身處一塊虛無的空間,這裡隻有她一個人,一點都不真實。
眼前的街道慢慢變成過去的景象,一件件舊事浮現,一次次把她裡裡外外剖析個遍,不斷提醒她過去的自己是什麼爛樣。
她也不知道已經過去很久的事情,為什麼記憶如此深刻,像刻進她的大腦中一般。
氣喘籲籲地跑回家,手忙腳亂地打開門,顫抖着蜷縮在床上,眼神空洞而麻木,淚水一點點打濕床單。
她是那麼的無助。
夏微甯覺得自己好像病了,心病,來自過去無法舍棄的牽絆。
再次想到姑姑懷裡的表妹,小時候差點把她弄丢,自己要去同學家玩,就讓表妹站在馬路上等自己,那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她一玩就是一下午,天快黑了才回家,也沒想着去找表妹,她理所當然的以為那麼小的孩子可以自己回家。
回到家被大人追着打,她才知道是同村人路過那把表妹帶回來的,她現在不敢想,把一個小孩扔在陌生的地方,她該多麼恐懼,幸虧沒被人販子拐走,這是老天給她最大的幸運,不然她真的罪孽深重,一輩子都贖不了罪。
想到這,她擡手狠狠扇了自己。
她實在無法原諒自己,當初怎麼會這樣做,就那麼心大,把一個小孩子扔在人來人往的馬路上。
記憶就像洞穴,找到突破口,記憶的洪水很快就能沖塌阻礙堅固的穴壁。
夏微甯狠狠捶打着枕頭,她又想起來,表妹非要和自己睡,大人不同意,小孩子哭鬧得厲害,大人就開始打,很用力的打,越打哭得越狠,撕心裂肺的哭,邊哭邊往她那邊爬邊叫姐。
小孩子伸着胳膊抓她,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明明就是一步遠的地方,她卻無能為力,沒有伸出手,隻是站着看,讓大人别打了。
表妹最後還是被抱走了,她以為姐姐可以幫她,其實并沒有,那一刻她是多麼失望,對她幼小的心靈打擊會是多大,夏微甯越想越難受,一個人躲在被窩裡哭。
第二天,夏微甯問她昨天該打疼不疼,小孩子看着她笑了笑,說“有嗎,我不記得了。”
這個回答徹底刺痛了夏微甯,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眼神。
好像一瞬間從最親密最信任的人變成了普通關系的兩個人。
夏微甯是那種特别心軟又敏感的人,很容易感動,情緒也很容易上頭,看個新聞都會哭得一塌糊塗。
她還有一項技能就是無端聯想能力特别強。
從表妹的眼神她想到了狗的眼神,這也是她為什麼看到狗也會哭的原因。
那隻狗在家裡養了很多年,一直都很聽話也很護主,一次它生了五隻小狗,要抱一隻送人,它緊緊護在小狗前面,狂叫不停,夏微甯拿着棍驅趕它,其中一下重重敲在它的鼻子上,它的眼神憤怒又可憐。
夏微甯瞬間懵了,那一刻她感受到了悲傷,因為狗流淚了。
它想護住孩子,本該惡狠狠撲向掠奪者,狠狠撕咬,偏偏這個掠奪者是它的主人,它隻能忍耐克制;作為母親它不能無動于衷,所以它悲壯的叫聲其實是哀求,可惜最後還是沒有護住它的孩子。
夏微甯現在想起來覺得自己就是罪惡的化身,是一個兇手。
後來狗老了生病了,被賣了,它好像意識到自己的結局,走之前使勁狂叫,不知道是不舍還是恐懼。
那時候的夏微甯還沒意識到這代表着什麼,後來卻總是時不時想起這一切,想起那個眼神,想起絕望的叫聲,想起屠宰場的死亡。
她感覺心裡又背上沉重的一筆,一種叫愧疚的東西在瘋狂收割她的不安,讓她陷入重重的後悔中。
夏微甯好像陷入一種極端的撕扯中,每次回想都是把剛結疤的傷口血淋淋地撕開,一遍又一遍,但她樂此不疲,随着最近情緒的波動和崩潰,頻率逐漸頻繁,美其名曰叫反思,其實是苛責,最嚴格的苛責。
她一向如此,對别人無底線包容,對自己從身體到心靈上都要經曆無數次病态審視,她也不懂這畸形的心理從何而來,何時而起。
夏微甯覺得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是恨自己的,這就是她報複自己的方式,沒有報複成功的快感和喜悅,而是在痛苦和壓力中一次次釋放恨意,并彙聚更大的恨意,周而複始,繼而形成極端的自我鄙視心理。
這種不良心理像潰爛的傷口,長期得不到醫治,反而用各種方式刺激傷口,導緻其潰爛面不斷擴大,一點點蠶食她的思考,不斷擠壓她的神經空間,讓她的大腦始終處于一種高壓緊繃的狀态,難以脫身。
她找不到解救的方法,不管是心病難醫還是久病難醫,任何人都幫不了她,她隻能靠自己找到走出這漩渦的良藥。
很久之前她就合理懷疑自己病了,她是一個病人,病從心來,身軀被不正常的大腦支配,是一個能看得見的瘋人,她潛意識裡覺得自己很健康,一切都很好,和那些患有神經疾病的人不一樣,所以她對各種異常視若無睹,并任由其肆意發展蔓延。
當她意識時,去看了醫生,醫生說她沒病,隻不過想的太多,心結太多,絲絲入骨環環相扣,日積月累就形成了一個結,雜亂無章的線團。
她問醫生有沒有救,醫生笑了,說很簡單,三步走,藥都不需要開。
第一步放下莫名的責任感,記住自己什麼都不是,不要把别人的人生當成自己的責任強加在身上,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路要走,你替代不了也決定不了;第二步就是學會愛自己,愛自己是治愈一切的良藥,尤其内耗焦慮;第三步降低道德責任感,人要臉但也不能太要臉,尤其這臉面影響到健康時,不要臉才能健康。
夏微甯時常思考這些話的含義,她理解但好像還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