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搖搖頭,那邊排隊的人多得他打怵。
“不餓嗎?”
“嗯,沒有很餓。”
最後,他們哪裡也沒去,隻是站在原地把紙杯裡冒着白色熱氣的甘酒慢慢喝完。早河有樹将紙杯丢進垃圾桶,四下環顧,驚訝地發現已經找不到夜神夫婦和妝裕的身影了。他不信邪地又找了一圈,然後不得不相信,或許由于人流的擁擠使他們無意識間向前移動了不少,雖然早有防範,一行人還是走散了。
夜神月沒有表現多麼意外,而是很淡定地給夜神總一郎撥了電話,商量好在本堂前的簽櫃彙合。
挂斷電話後,他與緊盯着他的早河有樹對上視線。他笑着說:“人這麼多,走散了很正常,别擔心。”
早和有樹點點頭。他沒有去解釋——月在他身邊,他現在并不害怕。
事已至此,二人也就慢悠悠地順着人流向前走。夜神月買了一支烤棉花糖,兩人一起分着吃掉了——沒人思考為什麼不買兩串這個問題,可能因為都不是很餓吧。
今晚的淺草寺多了不少來自世界各地的外國人,早河有樹隻能聽出來有人說的是英語,其他的語言,他完全區分不出。
四面八方的鼎沸人聲将他們密不透風地網住,他們必須像西方人行貼面禮那樣貼近對方的耳朵說話,才能不變成兩個扯着嗓子互相大喊的耳背老爺爺。
直到跨過寶藏門,準備在水舍淨手時,早河有樹終于遲鈍地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手裡攥着的不再是夜神月的衣袖,而是五指。夜神月的掌心完美貼合在他的手背上,這使他們兩個的手都在冷風裡溫熱起來。
他的大腦空白了一瞬,等到夜神月神态自若地松開手,才慌慌張張地從水舍掬起一捧水,草草淨身。
今天其實沒那麼冷,他腦子裡亂糟糟地想,水都沒結冰,還沒到降溫最厲害的時候呢。
夜神月看着早河有樹在香爐前接受祝福時幾乎要把臉埋進爐灰裡的樣子,破天荒笑得很開懷,雖說沒有笑出聲,卻和平日裡那種矜持的好好學生式笑容截然不同了。
“有樹,你要把爐子裡的香灰一起偷走嗎?”他說,“好貪心。”
可能是因為夜神月的玩笑,也可能是因為撲面而來的煙霧,或者兩者都有,早河有樹從香爐邊擡起頭,很快又弓下身,扯着夜神月的手咳得滿面通紅,連耳根和後頸都泛着粉。
但他到底沒有再松開。
正式來到簽櫃附近後,夜神夫婦和妝裕還沒有到。夜神月猜測大抵是妝裕在哪裡買小吃排了隊,所以會比他們晚些到。
夜神月提議:“等着也是等着,要先抽個簽嗎?看看來年的運勢。”
早河有樹當然不會說不。
抽簽的流程很簡單,付過簽費,從一邊的簽筒裡搖出木簽,按照上面的标号找到對應的簽櫃,取出一頁簽文即可。
他們先看了夜神月的。
“七寶浮図塔、高峰頂上安、衆人皆仰望、莫作等閑看……是大吉呢,月。”早河有樹高興地念出來。
“你的呢?”夜神月示意他看看自己的簽文,别光顧着欣賞他手裡的大吉。
“我的啊——”早河有樹展開手裡的薄紙,看清最上面的兩個黑字後愣了一下,“啊,兇。”
短暫的沉默。
早河有樹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受。說到底,無論是他還是夜神月都不會把這種簽文當真,隻是在這種特殊的日子來這裡求簽,都還是懷着圖個吉祥的心态吧。
他盯着手裡的兇簽,想,大概自己的運氣真的不太好。
他剛要和夜神月說些什麼,卻被那人先一步抽走了手裡的簽。夜神月把自己的那張大吉換給了早河有樹,然後将兇簽折成細條,系在旁邊的鐵欄上。
按照習俗,抽到兇簽的人不會把簽紙帶走,而是要将之系在這裡留下,以此去除黴運。
“剛好,我是大吉,”夜神月向早河有樹眨眨眼,“這下我們可以共享運氣了。”
複雜的情緒一下子被抛之腦後,早河有樹揚起嘴角:“……夠我們兩個分麼?”
夜神月笑道:“當然,我可是大吉啊。”
嗡——
清水寺的古鐘正在此時敲響,這跨越亘古的鐘聲低沉渾厚,在清水寺朱紅寶頂上空久久盤桓。
這是第一聲。
第二聲綴着它的餘音響起,向着高空的黑暗與光輝延展、延展。
早河有樹在第四聲的高潮間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夜神月在他的注視中回身向着三道身影揚起手——人群中,有人正呼喊他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