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一做起道德教育便合不上嘴了,海沅聽得頭疼,提着那箱耙耙柑轉身跑出了家門。
她下了幾節台階,站在那連接樓宇的長廊上,夕陽的尾調斜斜落下來,給海沅照出了個金黃的輪廓。
兩個禮拜前,薛允兒每天的這個時候都會站在這裡等海沅回家,夕陽也是這樣為她鍍上一層薄薄的金邊,不過再也不會有了。
海沅完成任務似的來到一棟,快速跑上了五樓,站在了薛允兒家門前。
那沉甸甸的橘子給海沅的掌心勒出了紅痕,海沅将重物換了一隻手,用時擡起那隻有紅痕的手準備敲門。
她卻聽見了薛允兒的聲音。
準确來說,是薛允兒嘶喊的聲音。
海沅的手頓在了半空中,她立馬轉頭,将耳朵緊緊地貼着允兒家的那道鐵門,想再聽出個什麼來。
“對不起…我沒有………我沒有…”
那聲音裡帶着大量鼻涕和眼淚,黏黏糊糊地重複着“對不起”、“我沒有”。這是太過激烈和凄慘的聲音,海沅不好把控它究竟該如何從允兒的嗓子裡發出。
“我是不是讓你别犯賤?”這是薛洋城的聲音,渾厚,帶着酒氣。
“你和那小書呆子說什麼了?!啊!?”男人或許還惦記着隔牆有耳,将聲音壓得低啞,活像潛伏的野獸,也正是因為他那低啞的聲音,讓椅子在牆上碰撞的聲響顯得更清脆。
薛家的鐵門被震得微微顫動,連帶着吳海沅緊貼着的耳朵、血管,一直連通到腳底闆一起跟着顫動。
那箱沉重的橘子掉在地上,發出輕不可聞的聲響。
如果海沅理智還在,她應該先敲門,然後若無其事地将水果送達,說幾句好聽話,說不準還能降降薛洋城的火氣。
但此時的海沅,是萬萬存不下什麼理智的。
恐懼油然生上心頭。
追求媽媽的,是這樣一個男人,他正帶着深不可測的陰暗,一點一點地入侵這個本就勢單力薄的家。
野獸一樣的男人想當自己的爸爸,多可怕。
允兒的哭喊還在繼續,那一刻的海沅竟沒有生出什麼悲憫,她沒有敲門,沒有試圖制止薛洋城對女兒的暴行,她逃跑了。
吳海沅一鼓氣跑下了樓,她跑過那條夕陽殘存的廊道,跑過一戶戶炊煙升起的人家,跑過枯葉掉落的老樹,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進金魚埔那狹小的巷口。
就好像隻要她跑得夠快,就能将所有悲慘的命運狠狠甩在身後。
但海沅逃跑的盡頭卻止于這巷子口,她再也邁不開步子了。
允兒悲切的哭聲還在自己耳邊纏繞,海沅哭了,她很少哭的,隻是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再努力掙紮也甩不掉的命運,允兒更加别想甩掉。
怎麼辦?怎麼辦?
我應該回去的,我應該敲門,我應該制止他,我應該保護薛允兒,無論如何我都應該保護薛允兒的,無論如何。
海沅雙腿打着顫,她猶豫了。
那一棟501的門像個可怕的怪物洞,仿佛隻要她靠近一毫,就将自己和媽媽的未來交出去一分,要怎麼賭?
天空燒得很旺,不知過了多久,海沅看到了薛允兒。
她不知如何形單影隻地逃出那怪物洞,膝蓋、手臂、臉頰上都是血,她以一種怪異的姿勢捂着自己的耳朵。
“海沅姐姐,我的耳朵好疼。”
那聲音幾乎是無法從嗓子裡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