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纏綿病榻沒去過她的寝宮,吳黎是更不會來主動找他的。
“快,扶朕起來。”皇帝一隻手搭在李公公的手臂上,撐起身來,靠在床上。
他一撇頭,隻見下人簇擁着一人從殿外走進來。
氣勢之龐大,看着倒不像是來探病的了。
吳黎停在皇帝跟前,接過一旁侍女遞上來的藥,俯身坐在他身旁,“陛下,把藥喝了吧。”
皇帝一把抓住吳黎的手,這些年夫妻一場,自己雖總怨她,然而臨死,到底分香賣履。
可為何她要偏偏在這時候來看他。
“皇後啊,你終于肯來看朕一眼了……”
吳黎仍是唇邊挂着淡淡的笑,吹了吹勺中的藥,道:“陛下還是快些把藥喝了吧,否則就要涼了。”
“好,朕喝,朕喝。”說罷,裡公公便扶着他喝下了吳黎喂來的藥。
他一勺一勺正喂着,恰巧方才那小太監又上來報:“陛下,虞妃娘娘現下正在殿外侯着。”
皇帝擺擺手,他怎麼這會也來了,“不見。”
吳黎将瓷碗遞給一旁的宮女,用絹子擦掉自己手上的藥渣子,笑道:“讓她進來吧,萬一真有什麼要緊的事呢?”
見見倒也無妨。
皇帝咳嗽兩聲,“宣!”
虞守由人領着進入了大殿内,瞧見了一旁的吳黎,禮罷,道:“皇後娘娘竟也在。”
“你找朕有何…何事?”
“臣妾令人熬了湯藥,這會子給陛下送來。”
話罷,便接過身旁宮女呈上來的瓷碗。
今日這是怎麼回事,竟兩人都來與他送藥。
皇帝蹙眉,“朕方才已經喝過皇後送來的藥了,你的便端下去吧。”
“原來今日姐姐也來侍藥,”吳黎起身目光流轉到她身上,道,“這可真是巧了。”
“碰巧今日都在,有些話,有些事倒是也要當着陛下的面說清楚的。”
她故意賣了個關子,皇帝的神思被她留住,“何事?”
吳黎踱步而去,“倒不如就讓妹妹來說吧。”
“敢問陛下,是今日本宮侍的藥好喝些,還是平日裡虞貴妃侍的藥好喝些?”
“你什麼意思?”皇帝一愣,像是聽出了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虞守卻是搶了他的話,“大概是往日的味道要淡些,今日的要濃些?”
“你給朕喝了什麼?!”
對他的提問吳黎避而不答,“人說社稷無常奉,君王無常位,陛下,江山該易主了。”
聞言,皇帝從榻上跌落下來,“朕早該知道是你,朕……”
良久平息下來,絕望問道:“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給朕下毒的。”
“你不必知道。”
皇帝顫抖的手指指着她,“好,好…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朕這一輩子對你的心意都白費了,古往今來有哪個帝王像朕一般……倘若要載入史冊,讓史官如何記載!”
自古大丈夫不當拘于兒女私情,可他偏生就做了那癡情的帝王。
“這讓朕竟如何去面對列祖列宗!”
皇帝轉眸,顫抖的指尖指向吳黎身旁的虞守,“你…你!”
皇後恨他給他下毒那他都認了,可是虞守呢?他向來向着自己,怎麼也會參與這事。
“你,怎麼……怎麼也會。”
虞守冷笑道:“我也要活命。”
“不想再被你當做與皇後置氣的工具了。”
能登上那皇位的隻有一人,倘若她和吳黎相争相鬥,那最後的下場不是你死就是這我亡。
與其一定要死一個倒不如選擇同生。
無論是哪一方的兒子當上了皇帝,那都封另一方為太妃。
皇帝呻吟道:“可是,你們,你們……”
虞守道:“你以為我們是緻死也不會繞過對方的敵人?不,你錯了。”
“吳黎是我一生中唯一的摯友。”
吳黎喟歎一聲,走到皇帝跟前,“慕培清,你俯視了旁人這麼多年,臨死了也該嘗嘗和别人平視是什麼滋味了。”
慕培清用力喊道:“來人,來人!”
他喊也沒用,外頭的人早就被攆散了。
這時,李公公突然出現,按住皇帝的肩,道:“陛下,奴才扶您上床躺着,您且好好珍惜這最後的時間吧。”
“你……”和她們竟是一夥的!
李公公死死捂住了慕培清的嘴,狠狠将人拖上了床。
他或許還能撐幾日,但喝了這碗藥,便沒有明日了。
殿内的暗陬處,吳黎對着虞守笑了笑,道:“姐姐方才本欲和我說些什麼?”
虞守張口結舌,“罷了,待日後有機會再與你說吧。”
“你說九齡登上皇位後便會放過玄兒麼?”
吳黎斷定道:“他會的。”
兩人的目光放出,望着底下跪着的泱泱臣子,和萬裡山河,一時感慨萬千。
虞守回眸,與之相視,“嗯……”
慕培清下令要禁足或是要除掉慕九齡的命令一條也沒有送到。
丹墀下的臣子從白日跪到了黑夜,不得起身離開。
慕九齡由下人簇擁着進入金銮大殿,來看皇帝最後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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