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樂聲沒半會兒就停了下來,燭火在鎏金的龍紋燈盞上明明滅滅。淩睢的衣袂掃過朱漆門檻的那一刹那,慕九齡握着茶盞的手跟着一緊。
淩睢穩步上前,大概是為了來參加生辰宴,還特地換了一身衣裳,步履流動時廣袖間繡着的銀絲雲紋也跟着流淌,像是把寒夜月光藏進了衣裳裡,行禮道:“陛下金安。”
一旁的臣子小聲議論道:“這颠王世子不是應當被處死了麼,為何現在會出現在這兒?”
“噓,陛下都未開口,你敢這兒說,腦袋不要了?”
在場的李公公瞧見淩睢來後卻是暗暗一笑。
慕九齡見着淩睢,暗暗勾起唇角,揮開一旁的上前阻攔的侍衛,一手按在自己寬敞的龍椅旁,邀請道:“來。”
淩睢從容上去,在慕九齡身旁坐下,王喜見底下的人都正盯着上頭,趕忙開口道:“繼續奏樂!”
音樂聲響起,舞姬款步入場,底下的人縱有再多的疑惑,但皇帝沒出聲,也隻能當做無事發生。
慕九齡不經意地将疊幾上的透花糍移到了淩睢跟前,問道:“怎麼來了?”
“陛下生辰...自然要來。”清脆的嗓音裹着幾分疏離。
話音一落,慕九齡卻不知怎麼了,扭過頭去捂住唇,輕輕咳嗽了幾聲,樣子别扭極了。他覺得喉間泛起了一股子甜腥味,垂眸去看,竟是咳出了血來。
慕九齡忙裝作無事發生,回過身來。
淩睢端起茶盞的手指纖長如玉,睫羽在燭火的映落下微微顫動,像是在訴說着無盡凄婉。
殿内的音樂愈奏愈響,台下舞姬步伐也加快,一段舞蹈逐漸步入了高|潮,兩旁吃酒,進食的人注意力都轉移到了舞姬們曼妙的舞姿上。
淩睢不鹹不淡地喝了口茶,将茶盞返回原位,突然湊上來,混着淡淡的茶香,在慕九齡耳畔輕輕說了一句:“九齡,生辰快樂。”
當“生辰快樂”幾個字落下之時,慕九齡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也是這樣的秋日,外頭下着雨,淩睢淋着雨從外頭進來,拍了拍身上的水,湊到他跟前,往他手裡塞了一塊他并不愛吃的桂花糕,泛着微微的熱氣,笑着與他說“九齡,生辰快樂”。而淩睢也是從那時候才得知,慕九齡并不喜歡吃甜食。
慕九齡動了動眸子,指尖勾住了淩睢的衣角,認真道:“淩睢,等到來年四月,我們就去......”
一瞬間,寒光乍現,淩睢那張白皙的臉龐濺上大片血水。慕九齡本能地伸手握住插在自己胸膛上的匕首,擡眸對上了淩睢那雙淬了毒的雙眼,隻聽對方哽咽着低語一聲:“對不起......”
在場的人頓時驚恐起來,驚叫的、逃離的、文官見狀紛紛躲在了武官身後。
李公公在驚恐聲中抽離出來,極力喊道:“護駕!護駕!”
兩旁的侍衛在李公公眼神的示意之下拔出佩刀,氣勢洶洶圍了上來,将淩睢困在刀鋒裡。
“快傳太醫!”王喜道。
慕九齡雙腿跪在了地上,跪在了淩睢跟前,眼見那群侍衛揮着長刀就要将淩睢拿下,他強牽着底力下令,“别動......!”
鮮血從他的嘴角流出,“誰若是敢傷他,朕定不會輕饒!”
慕九齡垂眸望了一眼紮在自己胸前的匕首,無聲笑了笑,半響就閉眼倒了下去。
這秋雨下了一整晚,秋風吹來了陣陣涼意。世界被吹涼了,人身上也涼了。
太醫背着藥箱,疾步趕到寝殿,給皇帝處理好傷口便自己下去熬藥了。門口候着的王喜見太醫出來拉着人問道:“陛下如何了。”
太醫無奈搖搖頭,“幸虧沒傷及要害,然陛下身上的傷口深可見骨,筋脈受損,血氣難複,恐日後陰雨天時,舊傷必作疼痛之症。”
王喜皺了皺眉頭,便讓太醫先下去熬藥了。
次日,半夜。
殘風拍打着窗棂,慕九齡在呼啦作響的暴雨聲中驚醒過來,分明是躺在屋内卻有種躺在露天底下被暴雨澆灌的感覺。
起身時的動作驚動了身旁的人,隻見一顆埋着頭正在熟睡的腦袋緩緩擡起,揉了揉眼睛,糯糯喚了一聲:“皇兄......”
慕九齡本想起身卻牽扯到了身上的傷口,疼得他将身子定在了原地,慕湫見狀睡意全無,隻道:“皇兄趕緊躺下,你要做什麼盡管吩咐便是。”
“去叫王喜。”
慕湫從榻上爬下來,一路小跑到殿外,叫人,“王公公,陛下醒了。”
王喜吩咐一旁的去告知太後娘娘,便同慕湫一道進去,慕九齡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人,跟着他這個主子還從未被虧待過,因而看見他受傷便恨不得這把刀是刺在他自己身上的。
慕九齡語氣有些急,問道:“他人在哪?”
王喜一頓,知道慕九齡問的誰,“陛下放心,人帶回冷宮看着了,沒你的命令沒人敢擅自動他。”
那可未必......
慕湫走到慕九齡身邊,關切道:“皇兄你怎樣了,感覺還好麼?”
王喜端來了藥,服侍慕九齡喝下後,就自己退到了一旁。
“你怎麼來了?”慕九齡點點頭,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