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漱玉本着這樣的心思撚起一塊造型精緻的糕點塞進嘴裡,拍了拍手上的渣滓,又灌了一大口茶。本來被靜心盛在小茶盞中的茶水被她如此一喝反倒是喝出了一種三文錢一碗劣質燒酒的感覺。
戲台上的幕布緩緩拉開,一個武生打扮的人口中“哇呀呀呀”叫嚷着跳上台來,手中一杆紅纓槍舞得虎虎生風。台下看客被他這花哨的動作晃花了眼,不僅大聲鼓掌叫起好來。
……好假。
李漱玉看了一會兒便看出來這武生的演員壓根不會半點武功,下盤不穩,手臂動作虛--這要是真刀真槍地打起來,他怕是三輛招就要涼。
那武生走了一圈後哼哼哈兮地長了不知道什麼東西,就坐在了一邊的一把太師椅上。李漱玉瞧着他不知道現在到底在演什麼,那咿咿呀呀的唱詞便更具助眠功效。她窩在椅子上,上下眼皮已然打起架來,周公正遙遙向她招手了。
忽地台下看客們的歡呼聲驟起,聲浪像波濤一般排山倒海襲來,将快要睡着的李漱玉吓得一激靈,險些從椅子上滑下去。她連忙抓着身前的柱子,擡頭向台上看去。
一個高挑的淡粉色身影從屏風後一閃而出,又沒入了一旁的簾幕之後,隻給以驚鴻一瞥,不禁更讓人想一探那身影的究竟。
這就是君如晦嗎?
李漱玉瞪着眼睛看那簾幕,就見裡面那人的身子正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彎了下去。觀衆紛紛動容,鼓掌叫好的聲音愈發大起來,将場中的氣氛帶到了巅峰。
就在這時,君如晦終于從簾幕後顯露出來。他輕輕撩起簾子的一角,微微探出半張臉來,側低着頭,緩緩擡眸,半嗔半怨地瞥了在近處的幾人一眼。
他好像知道自己哪個角度最好看,偏生就要将那些地方半遮半掩地藏起來,隻露出來冰山一角,卻也足夠驚豔。
李漱玉第一次遇見可以形容成“美人”的男子。
可是一聲茶盞碎裂的聲音蓦地在一個雅間中響起,聲音大得全場都聽的得一清二楚 。衆人正擡頭找着聲音從何而來,就聽一個醉醺醺的聲音在上方響起:“你,你們這唱戲的,也,也不行啊。”
舞台上的君如晦微微定了定神,微微一攏垂在耳畔的頭發,朗聲道:“這位客官,不知鄙人哪出唱得不合您心意了?”
雅間的簾子被“嘩啦”一聲扯開,那人探出一張被酒氣熏紅的臉道:“你,你看看你,像個女人一樣嬌作……誰要看男人扮女人?老,老子要看,看打架……”他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旁邊不知所措的武生,“嘿嘿”地笑了起來。
“這位貴客,”戲班子管事的眼見有人來找茬 ,還是個醉鬼,隻覺得一個頭變作兩個大,連忙上來打圓場,“我們的戲都是按照畫本子編排的,倘若您有什麼需求,可以擇日将挑好的話本子拿來,我們按照您的想法排演,您覺得如何?”
“我,我覺得如何?”醉漢哈哈一笑,“呸”地一口唾沫啐到樓下,“如何個屁,老,老子今天就要看打架,你們不演,明天我就差人砸了你們的破,破台子,看你們怎麼演男人扮女人來惡心老子。”
管事的還在繼續打圓場,可醉漢如何能聽得進去?隻一人在樓上說着些下流的話。君如晦的臉色愈發不好看,等到醉漢喘丨息的間隙,冷聲道:“不愛看别看,在這裡裝瘋賣傻不覺得丢人嗎?”
“你,你一個小戲子,也有膽子說你爺爺的不是?”醉漢忽地怒了,他伸手一撐欄杆便要翻身跳下樓。站在他旁邊的一個黑衣男人倏地出手拉住他,慢慢道:“少爺莫要沖動。”
“我呸!”醉漢轉過頭,又向那人啐了一口,“你不過是我家的家奴,事事都應該聽老子的,有什麼資格來攔我?”
那男人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我是少爺的仆人,倘若少爺要 做什麼,我自然是不敢攔的。如果少爺不嫌棄我能力不足,就請少爺允許我代替您去做吧。”
醉漢哈哈大笑,旋即指向站在台上的君如晦道:“去吧把那男不男女不女的兔兒爺揍一頓,再捆回家裡供我賞玩吧!”
幾乎是他說完話的一瞬間,那黑衣男子便竄了出去。漆黑的身影宛若撲食獵物的鷹隼一般,衆人一恍惚之間,他便已經到了戲台z之上,一把出鞘的短劍驟然劃過,直指君如晦面門。等劍尖遞到面前,君如晦才反應過來,倉皇之間一低頭,頭上繁重複雜的發飾徑直挨了這一擊,他随着這股大力向後飛去,“轟隆”一聲撞在了柱子上,生生咳出一口血來。
台下衆人嘩然,醉漢卻好像十分滿意一般,拍着手哈哈大笑起來:“你這不男不女的東西,就活該被好好教訓一番!省的有事沒事出去勾引别人,就是欠打!給我繼續打!”
黑衣男子似乎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提劍便向君如晦而去。君如晦雖然受了傷,可脊背卻挺得筆直,慢慢擡頭,不悲不喜地定定看着黑衣男子。
這時,一個紅色的身影忽地掠上戲台。黑衣男子似有所覺,平地向旁橫移二尺,堪堪避過了那柄憑空而來的銀槍,緊接着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炸響在旁邊:
“光天化日之下在梨園打人,這臉雖然不值錢,可也不能直接不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