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關系互換,何嶼作為性别與階級上的上位者來對陷于失眠混亂的李伊林出手,隻會讓伊林反抗抵觸。但是何嶼坦然接受了這一切。或許他作為男性,本身就不存在女性自出生以來即被規訓的性羞恥。
明早起來,又該如何面對他?
在這個頗顯尴尬的問題之中,情緒從高亢陷入疲累。
李伊林認為自己沒有答案。她隻能再一次遵從于人類最原始的本能——去擁抱住她單方面的愛人,進入最香甜的美夢一場。
次日清晨,伊林醒來,身邊并無何嶼。她所擔心的尴尬場景并未出現,卻又讓她陷入另一種迷思:何嶼是為了躲避她,才選擇了一早離開嗎?
這樣的想法或許接近荒唐。何嶼的消失是因為拍攝工作。而伊林的會議日曆表同樣被填滿。為了兩天之後的官宣大事件,她要開始48小時連軸轉。
伊林利索起床,沖了澡出來打開電腦。工作系統裡一堆細項要批,她一個個仔細看過去,确保毫無問題再通過,移交給下一個審批人CMO。她知道自己如今處境艱難,所以更不想忙中出錯,被人抓到切實把柄。她要保障團隊成員不受她這個層級的内鬥影響。
在線統籌日會開完,廚師已将一人份早午餐準備好。伊林在庭院吃完,下午開車去場地盯進度。
去到文華酒店大宴會廳,曉娜正在根據實際現場調整各項裝置。她沒有立刻看到自己的直線主管,伊林安靜看着她工作,發自内心喜歡這個認真細心的下屬。
戴曉娜是三年前來進來本組,之前更多做線上内容運營。剛來時,有些跟不上傳播團隊的創意敏感度,但在短短半年之後,她就能貢獻出劍走偏鋒的好想法。
伊林走向展台跟她打招呼,戴曉娜把活動公司項目經理叫來過一遍整體流程。因為要重現TVC中的精靈之境,廳内裝置需要先搭建輪廓,再進行花藝鋪設。今日需要完成的基礎搭建已完成70%,到夜間會完成整體輪廓。花藝師會在之前的确認風格裡,根據現場最終搭建效果快速完成終稿設計,并在明日淩晨完成所有工作。
需要展示的高級珠寶已在銀行保櫃,27日早間由最高安保運送至活動現場。明天下午何嶼來彩排,李伊林需提前将指定他佩戴的皇室胸針運送至場地,請他與禮服适配并試片。完成之後珠寶需再回到保櫃,次日活動開始之前再取出。
下午工作告一段落,伊林請曉娜吃了晚餐。之後她去備用辦公室開媒介日會,解決周五未完成的扯皮問題。一場迫在眉睫又毫無意義的會又開了三個小時,伊林再一次覺得疲累無比。
最終,她打斷了王景星團隊的長篇大論,以重點城市媒介點位曝光量正相關品牌所需曝光量的計算方式平均分配,結束拉扯。合上電腦看向手機,已是晚上十點過半。伊林隻想快點回家。
與曉娜告别驅車回到庭院,一樓大廳隻亮一盞角落紙燈,意味着何嶼已經回來了,或許在二樓沖澡。
伊林緩慢走上二樓。這份被雜事與人際充斥翻滾的臃腫工作,正在将她吞噬。每一天的下班時光,都是她奮力脫出這副重殼的過程。然而現在的她感覺到,這些奮力脫出的動作正在衰減。那副殼正透過情緒暗影,牢牢附着在她身後。此時此刻,那些暗影正在漲潮,淹沒她的肩頭、脖頸、下颌……
她推開純白色的主卧木門,暖光浸潤。何嶼盤腿坐在大床上看劇本。聽到聲響他擡頭看她。那雙漂亮的眼睛稍稍彎起來,健康的粉色薄唇亦因此有了弧度。“回來了。”純淨美麗的人開口喚她。
李伊林走向光裡的人。那些糾纏不去的暗影退回到她的身體之外。一步,又一步。她帶着某種渴望,将他撲倒在自己身下。而他用擁抱接納她。
這種親密讓她戰栗。她從未懼怕孤獨,甚至習慣将它等同自由。但是如今卻不再是了,她已無法想象沒有何嶼的庸常黯淡。
“……伊林。”
“嗯。”
“工作有哪裡不順麼?”
“……沒有。隻是讨厭而已。”
“……我還以為你是工作狂。”
“曾經是吧。”
“現在不是了?”
伊林耍賴一般趴在他的胸口,去聽他蓬勃有力的心跳。
“……嗯。不是了。”
此時此刻,她擁有它。這就夠了。
“做完你的代言官宣,我會辭職。”
身下的人似乎頗為驚訝。他松下手臂,将伊林放在自己身邊,與她面對面側躺着。
“……為什麼?”
“不想再浪費時間。”她直視進他的眼睛。“我想做回老本行。”
聽聞此言,何嶼笑了。那笑容純真可愛,是發自肺腑的愉悅。
“你的決定是正确的。”他說。
是嗎?伊林在心中默默反問。失去攀爬至此的職業定位,失去穩定收入,失去與可與他人界定自我的社會歸屬,回歸一無所有的無名之人。這是否是不負責任的頭腦狂熱?
她沒有何嶼一般的财富與家族根基。一旦選擇向下,等待前方的隻有虛空。
但是此時此刻,她不再讓自己繼續想下去。
“希望吧。”她又抱了一下他,再起身。“我去洗澡。”看到躺在床上、秀色可餐的他,伊林沒有忍住,俯身親他一下。她又想起了昨晚的事,忽然覺得想笑——現在的李伊林與何嶼,能算是确切的□□關系了麼?
走下床鋪,關上木門,伊林将自己扔進熱水中。生平第一次,她沉溺于流水一般不穩定的甜蜜感情裡。今年她就要邁入35歲,是在國内職場要被“優化”掉的年紀。35歲的她即将辭去高位,走向沒有穩定收入卻能百分百遵從本心的生活。這是值得的嗎?
何嶼的出現,為她帶來另一條命運。她的感情重新被點燃之後,就再也忍受不了庸常。她從來沒有停止過懷疑和自控,但依然一步一步,走入名為何嶼的溫暖陷阱。現在的她,已經走到了完全放任自己為他所用的地步。
這其中暗含的危險是十分巨大的。而更可怕的是,李伊林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