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車前，陳述騰出手一隻手拉開車門，用腳一勾，車門完全敞開。

言俞被穩穩地放在副駕位。

他冷漠地盯着陳述。

陳述被看得像全身漫過一陣電流，心虛避開言俞的目光，左手抵住車門上方，頭探進車内，右手準備扯下副駕駛的安全帶，卻被言俞用一根手指抵住右肩。

緩緩地，陳述被一點點推至車外。

言俞覺得陳述是想要把他作為事件的當事人帶回警局調查，正想該如何脫身，一個手機遞到了他眼前。

【我帶你去醫院。】屏幕上寫着。

至少不是警局，言俞稍微放下心，可他也不想去醫院。

小腿流血不過是在争鬥中被圍攻的兩人劃傷了而已，口子不算深。疼痛主要來源于刺猬頭最後踩下的一腳，估計腳踝腫了，回去休息一晚應該問題不大。

如果去醫院，檢查、拍片、藥物，每一項都是開銷，動辄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所以他沖車外的陳述搖了搖頭。

今天已經很晚了，明早還得去電影院上班，沒有多餘的時間留給他在這兒浪費。

他剛想側身下車，陳述靠近擋住了他的去路，又亮出了屏幕。

【你的腿，如果今晚不去醫院，很容易落下後遺症。】

言俞反複看了兩遍屏幕上的字，繃緊的身體卸下力氣，像是被說服，打算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去，不再掙紮。

見言俞把臉側到另一邊，陳述心中松了口氣，試探性地撐住座椅後背，紳士地給言俞系好了安全帶。

一路無言，太過安靜。等紅綠燈期間，主駕的人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剛剛在安防街的行為有多沖動。他不自覺朝副駕看去，而副駕駛全程在看窗外。

沒多久，車在醫院的地面停車場停下，車門被拉開，伸進一隻手。

言俞沒握陳述的手，而是用力抓住車門，憑借自己的力氣顫抖地站了起來。

雙腳沾地，所有重量集中在左腿。因為走起來太不方便，停車場離急診室三百米的距離，五分鐘才走了不到一半。

陳述跟在旁邊，他想去扶言俞卻被搖頭拒絕，隻能小心翼翼地走在旁邊，沿路側目查看旁人的狀态。

言俞嘴唇蒼白，大冬天額頭上冒出細小的汗珠，每走一步他都要用盡全身力氣減輕壓在右腿上的重量。盡管如此，他還是靠自己走到了急診大廳。

挂号、等位、看診，一套流程下來時間已近一點。

在窗口拿完藥，陳述走向坐在等候椅上的人。

夜晚的急診室褪去白天的喧嘩，身着短款黑棉服的言俞正專注地在看滾動電子屏上的名字，安靜乖巧，陳述的心終于也跟着靜了下來。

方才副隊那邊給他打電話，說現場留下了一個美工刀，上面沾滿了血迹，從混混那邊的供詞來看初步推測應該是言俞的。

“刺猬頭刺傷了聾啞小販，但先動手的人卻是後者，小販沒有看上去那麼無辜。”副隊這樣轉述道。

今晚言俞的表現是有些出乎陳述的意料，即使被挾持，他也沒有表現出慌亂，反而能給自己傳遞信号。與外表相比，言俞似乎比陳述想象的更加堅強和冷靜。

當然，還有聰明，這是陳述一直都知道的。隻是沒想到他會如此倔強。

陳述從來沒有看過比言俞還要倔的人。

站在遠處看着坐在不鏽鋼候診椅上的言俞，白皙的脖頸白皙的耳尖，陳述揉了揉被言俞戳到的右肩，副隊的話早已變成了空氣吹到了樓外。

言俞先動手，怎麼可能。

近處，言俞盯着電子屏，心裡卻在想着醫生剛說的話。

“怎麼傷成這樣的？”醫生詢問道。

今晚骨科坐班的醫生就一位，還好，也就他一位患者。

“有人鬧事，傷到了無關群衆，”一旁陳述解釋道，“患者聽力有些受損，醫生，有什麼事您和我說就行。”

醫生看了一眼言俞，又說道：“來得算及時，骨頭有扭傷拖久了怕長歪，需要用夾闆固定，這兩周盡量不要過多走動。對了，你們兩是住一起麼？”

陳述看了他一眼，又快速偏過頭：“沒有，我們不住一起。”

“家裡沒有其他人的話那就最好再配一副拐杖。”

“好的。”

如陳述所說，他全程包攬了與醫生和護士的溝通，言俞回到大廳時腳上已經打上夾闆，在等陳述幫他領藥。

“來的算及時。”白大褂說出這句話時言俞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天。

“來得太晚了。”隻不過醫生當時說的是這句。

因為面臨期末以及獎學金申請，言俞遠把身體放在了這些事情之後。從小到大視“隻要堅持就能扛過去”為座右銘的言俞，連續一周的低燒讓他錯過了最佳的就診時期。

如果不是這名警察，是不是自己這次又會如之前一樣，但如今的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胡思亂想間，一盒藥出現在眼前，言俞才回過神。

陳述蹲在地上，視線與他齊平，他将塑料袋攤開，指着藥和備忘錄中的文字耐心地給言俞講解藥物用法和次數。

言俞看着嘴巴一張一合的警察、第一次對這個男人的聲音産生好奇。

小腿被簡易的石闆固定，醫生建議至少兩周後回醫院拆除，這意味着言俞至少兩周不能去上班。

坐在回家的車上，眼一閉，腦中蹦出的全是各種開支與還款。

車駛過言俞樓前的小巷，停在樓内的平地上，依舊是陳述先下車，從後排拿出拐杖遞給了言俞。

兩人走到樓梯口，見陳述還沒有走的意思，言俞拄着拐杖停在了扶梯邊。

陳述見狀，拿出手機打字。

【我送你上去。】

這棟舊樓沒有電梯，階梯與階梯間的距離非常窄，陳述不放心言俞一人上樓。

言俞沒表态，右手扶着樓梯，先行把拐杖豎在第一級階梯上，随後單腳蹦了上去。

陳述則跟在身後。

樓道太窄，勉強過得了兩個言俞，但卻隻能由一個陳述通行。

剛上到二樓，言俞便喘得不行，扶着樓梯的右手也已經沾滿一手鐵屑。

還有三層樓，他想先在樓道交界處休息一會兒，不料手心出汗，一個沒扶穩，連人帶拐往後栽了下去。

陳述趕緊一手扶穩樓梯的支撐杆，一手穿過拐杖護住言俞的腰。

拐杖被摔在地上，言俞背對着跌進了陳述的懷中。

很快，後方的人調整好站姿，确保跌落者沒有危險後松開了手。又拿起掉落的拐杖側身走到前方，雙手朝後蹲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