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男人話音落下,顧袅隻覺得耳根像是被什麼燒着,止不住發燙,還有些難以名狀的羞恥。
她不喜歡哭,剛才那幾滴眼淚隻為喚回他的理智。
房間裡沒開燈,剛才拼盡全力也無法撼動的禁锢忽而徹底松開來。
顧袅看不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麼,隻能感覺到男人直白散漫的目光正居高臨下打量着她。
那視線明明透着冷意,盡是隐匿在暗處的壓迫感,可從上至下,被他掃過的位置,肌膚隐隐升起一股燥熱。
顧袅下意識咽了咽喉嚨,險些被他掐住喊出的那聲哥哥是為了喚回他的理智和那點恻隐之心,幸好她反應快。
她不會感覺錯,如果她剛才沒有及時認出他來,他真的已經準備在她頸間用力...掐死她麼?
意識到這一點,她不禁打了個冷戰,也許是心虛作祟,根本不敢擡起頭直視他,喉嚨裡發不出音節,腿也有些發軟。
下巴被他捏住了,但沒用力,指腹輕輕描摹過她的肌膚,仿佛剛剛打算掐死她的人不是他。
四周靜谧,隻聽見男人低沉的聲線響起,似笑非笑:“怎麼不看我?”
他的語氣聽不出明顯情緒,甚至有些溫柔。
可每次他的語調越是溫柔,就代表他越憤怒。她太了解他的脾性。
說完,他徹底失了耐性,沒給她回答的時間,長指忽而發力,下巴被微微擡起,她吃痛擰眉,被迫仰起臉,迎上他的視線。
忽然,外面轟隆雷聲四起,劈開夜幕,閃電照亮了他的面容。
周圍不似剛剛那般漆黑,與她的高度勉強平齊的地方,是男人鋒利的喉結線條。薄而緊緻的下颌線條,每一寸五官的棱角都像是用畫筆勾勒出的俊美悅目,是她熟悉的。
襯衫領口是剛才被她掙紮弄出的幾縷褶皺,把僞裝的斯文外皮撕碎了,露出原本的面目,這幾年被暗藏起的戾氣叢生。
心跳又是一滞,随即更劇烈地跳動起來。
晦暗不清的光線裡,男人輪廓被映得愈發深邃,他生了一雙多情上挑的桃花眼,眉骨卻很高,明明不是粗曠的長相,本該斯文矜貴的五官,卻莫名藏着幾分不露痕迹的桀骜邪氣。
和記憶裡的面容緩緩重疊,讓她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晚上。
那年,顧袅十三歲。
對她來說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夜晚。
晚上給朋友慶生分開後,顧袅在路邊等着司機來接,夜晚下起了雨,細密冰涼的雨絲在路沿旁砸出一片片水窪,偶有幾道車燈行駛而過,空氣靜谧安詳。
她百無聊賴地用腳尖踢着水花,餘光卻注意到對面草叢後似乎藏着一個人。
顧袅屏住呼吸走近,隻見那人躺在茂密叢間,雙眼緊閉,看上去很年輕,滿臉血污,像是沒了呼吸,顧袅呼吸顫抖着,撐着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到他的鼻間。
手剛伸出去,男人忽然睜開眼。
眸中黑漆漆一片,對上她的視線。
滿是戾氣,卻十分好看的一雙眼睛,讓人不寒而栗,可她卻看得怔住了。
可還沒回神,那隻滿是血迹的手忽然捂住她的嘴,被他摁在了胸口。撲鼻而來的血腥氣令人忍不住作嘔,身下胸膛堅硬滾燙,陌生的男性氣息撲在耳邊,令她的臉頰瞬間漲紅一片。
她剛想掙紮,就隻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幾道聽上去陰戾至極的男聲混在雨水和雷聲裡。
“人呢?”
“繼續找。”
顧袅終于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把唇咬到泛白,一動也不敢動,身後的溫度滾燙,落在臉上的雨水冰冷。
很快,不遠處有車燈逼近,那群腳步聲不得已離開。
剛才鉗制着她的手忽而松開了,砸落在地上。
她渾身不覺發着抖,克制着恐懼徹底推開男人的手臂,忽而又感覺到胸前一陣溫熱,借着路燈低頭一看,隻見潺潺的血流從男人腹部湧出,打濕了她的裙子。
白色的布料此刻鮮紅刺目,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連呼吸都忘了。
那時的燕城并不太平,魚龍混雜,幫派猖獗。可她被父親保護得很好,從未親眼目睹過這樣的場景。
很快,司機到了,下車看見這副情景,像是見慣了,什麼也沒說,就要強行将顧袅帶上車。
裙角忽而被人扯住,她回頭,看見洶湧的雨水已經将他臉上的血污沖洗掉了大半,露出他白到近乎病态的膚色,烏黑的睫,高挺的鼻梁,像是用畫筆描摹出來的深邃立體。
那隻修長的手緊抓着她不放,漆黑的眼也死死盯着她,毫無血色的薄唇緩慢張合。
“救救我。”
隻說了三個字,他便徹底昏死過去。
又是一聲巨響撕破夜幕,低沉沙啞的嗓音混雜在雨聲中入耳,顧袅的呼吸變得更加急促,心髒快要跳出胸膛。
她不管他,待到明天天亮,就會有人在這裡發現一具屍體。
最後,她還是鬼使神差把他帶上了車,把人到了醫院。
那年,顧宴朝二十歲。
她把他從死亡邊緣撿了回去。
-
窗外又是一陣雷聲,顧袅猛然從回憶裡驚醒,對上他的視線。
男人眼裡熟悉的冷意,和那天夜裡一模一樣。
想到剛才包廂裡他漠視的态度,她抿緊唇,倔強地不說話,氣氛就這麼無聲僵持着。
鴉雀無聲,他充滿壓迫感的視線也在看她。
折騰了一晚上,她的發絲淩亂,裙擺也髒了,再沒有了攝像機前面的光鮮亮麗。
掌心的溫度似乎還在,顧宴朝眼眸輕眯起,手上和鼻間仿佛都沾上了她身上的香味,若有似無。
以前她穿着睡裙在客廳裡晃來晃去,那單薄的布料下面都顯得空蕩,露出兩截細細的小腿,渾身加起來都沒二兩肉的樣子,像是被他虐待了。
離開他幾年,非但沒瘦,倒是前後都翹了,都不必多問,瞎子也看得出來她過得不錯。
想起她剛才那聲,四年沒聽見了,把他攢了四年的火氣都澆滅了一半。
本來是打算都撒在她身上,總歸是她挑起來的,她來承受,很公平。
他還沒怎麼樣,她倒是先哭起來了。
她還是聰明的,跟他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知道什麼辦法對他管用,也明白怎麼在他這種喜怒無常的人身邊生存。
“是舌頭被割了,還是在娛樂圈長本事了,不會叫人了?”
顧袅呼吸顫了下,當然聽得出來他語氣裡的輕蔑和譏诮。
所以他的火氣是因為剛剛她沒有出聲向他求救?還是因為幾年前她算計他逃跑的事?
顧遲設局用她試探,她都能看出,他一定也能看得出來。他大可以坐視不管,讓顧遲他們慢慢折磨她。那他現在又為什麼在這裡?
說明他沒打算不管她。
意識到這一點,心髒像是被什麼撓了一下。
他雖然性情陰晴不定,但吃軟不吃硬,顧袅不想讓矛盾激化,因為吃虧的隻會是她。
她的眼睫微動,終于出聲:“對不起。”
男人沒說話,似乎已經預料到了她的反應。
她垂着眼睛不看他,從他的視角隻能看見她眼尾垂落着,鼻尖蒙着晶亮的汗珠,像是剛才躲在黑暗裡自保,她緊張又害怕。
隻是,幾分真幾分假?
那天晚上她也是這副樣子,給他端來一杯下了藥的水,哄着他喝下。
顧宴朝唇角忽而勾了勾,湛黑的眼眸幽深如井,辨不出明顯情緒。
看着他薄唇勾起的弧度,她的神經又是一緊,猜不到他想做什麼。
顧袅忽然想到什麼,試探着出聲:“顧遲他們呢?”
他既然能出現在這,說明這裡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死了。”
輕描淡寫的兩個字,顧袅渾身一震,目光驚愕地看着他。
在她愣怔間,男人再度開口:“在海裡,怎麼,想去看看?”
他的語氣雲淡風輕,側面輪廓看不清神色,她竟然一時分辨不出他說的是真是假。
顧家的人制造過各種意外,為了要他的命。這些她都親眼見過。
就算當初顧遲做得再過分,在顧老爺子偏袒下,這些年不管做了什麼,依然安然無恙。
她心裡一緊,下意識出聲道:“可是爺爺....”
他語氣難辨,目光緊緊噙住她:“擔心我?”
像是一盆冷水澆下,把她澆得清醒了幾分。
現在說這些,隻會顯得她更虛僞,畢竟當年主動離開的人是她。
唇瓣被咬到幾乎泛白,她垂下眼睫,沒再出聲。
空氣像是被凍結過的冷意彌漫開來,直到男人擡手開了燈,大片光亮從頭頂灑下,驅散了剛才的黑暗。
她下意識閉了閉眼,适應明亮的光線,緊接着聽見液體滑入杯中的聲音響起。
顧袅錯愕擡起頭,就看見顧宴朝的手中拎着酒杯,重新走回到她身前。
他的身高高出她太多,擋住了後面的光線,周圍空氣似暗流無聲湧動。
杯中淡黃色的液體搖晃蕩漾,她的呼吸瞬間繃緊,身體也下意識瑟縮了下。
解決了顧遲,現在終于輪到她了嗎?
男人挑了挑唇,漫不經心道:“抖什麼?”
逆光下的眼眸黑漆漆一片,倒映出她此刻蒼白的臉色。
顧宴朝垂着目光,語氣難辨:“怕我也在裡面下藥?”
再直白不過的話,徹底撕碎了剛才所有佯裝出來的平靜,渾身的溫度瞬間褪去,她纖細的身形一晃,再也裝不出剛剛在他面前的平靜溫順。
記憶如洪流般一瞬間湧入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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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離開的那天夜裡,城市暴雨如注,墨藍的天空像是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從中央公園大廈的最頂層向外望去,陰雲密布,無數棟高聳入雲的建築沉默地伫立着。
房間裡沒有開燈,電視裡正在播報一則緊急新聞。
主持人正在連線中歐某一小國的總統,男人憤怒的聲線從電視裡傳出來。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掠奪,搶劫!他們是一群聰明的混蛋,更是殘忍的侵略者,華爾街的餓狼們利用金融武器來剝奪和屠殺一個國家,為首的Darren Gu,他陰險狡詐,沒有人性也沒有道德,強迫我們接受不公平的條約,以極低的價格逼迫我們出售國家最為寶貴的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