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
禦案上的蠟燭剛剛換過不算太亮。
年輕的帝王埋在高高摞起的奏本中,隻露出冷漠堅硬的側臉,沉沉落下的視線略顯疲憊。
殿門“吱嘎”一聲開了,寥深指尖捏着的玉筆紋絲未動,微微下拉的眼角顯示着帝王此刻心情不佳。
“不是說過了麼?朕不餓,不用膳。”皇帝一目十行看完手中題本,三兩筆做好批紅又拿起另一本。
“國事再忙,皇上總要顧慮龍體才是。”故作端重的聲音依舊難掩其中綿軟甜糯的聲線,和歲榮那尖細古怪的聲音截然不同。
寥深擡起頭來,隔着燭火看人,眸光倏然亮起,卻因他面色平緩若不細看也看不清内中實質。
來人穿了件紫底的羅制褙子,對襟領口繡着淺黃的花色。
花朵從上到下依次蔓延至小腿,行走間,燭光融入羅衫,花瓣搖曳生姿,恍如活了一般。
“哀家給皇上帶了幾樣小菜,皇上嘗嘗吧。”涼少荇站在禦案下方,柔聲細語。
寥深的視線跟着落在她面上。
朱唇玉眸,花钿生翠,好一副芙蓉面。
烏黑發絲高高挽起,在發頂盤做流水模樣。上頭珠翠點綴,映着燭光猶如月夜下銀光閃閃的湖水。
指尖微動,一滴朱墨自筆頭劃落,落在工整的小楷上。
她這是聽聞自己多日操勞,特意來看自己的?
可她不是怕自己麼?如何會自行讨這苦差事?
還是說……她心中的确挂念,見不到人食不知味……
她難道……
“皇上。”良久沒等到皇上搭話,她複又開了口。
暗自收神将筆擱在筆架上,帝王悄無聲息斂去心頭多餘情緒:“太後怎的還未安置?”
她轉身走向一邊的圓木桌,将飯菜一一擺好:“歲總管惦念皇上龍體,特意讓哀家過來勸一勸。”
方才暗湧的異樣情愫倏然而逝。
就知道,她不會這麼體貼。
她在他面前向來端着,膽子又小,若有可能估計一輩子不見他才好,又怎會主動來尋?
皇帝沉着臉沒出聲。
涼少荇在桌邊等了許久都沒等到皇帝起身,疑惑看向禦案的方向,發現寥深正動也不動盯着自己。
暗沉的光線中,濕漉漉的眸子直直撞入那人深不見底的漩渦。
涼少荇下意識張了張嘴:“皇上……”
她這一聲帶着膽怯,聲線卻綿軟,尾音将斷未斷,無端拖出來幾分嬌嗔意味。
寥深隔着晃動的燭火深深看她一眼。
涼少荇趕緊垂下眸子,慌促間,卷翹的睫毛上下煽動 ,團扇一般。
她沒再敢跟那人對視,隻安分守己站在原地。
時間一寸寸流失,站得久了她竟有些困了。
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她猛地回頭,發現不知何時皇上已經站在了自己身後。
他站得那麼近,自己隻是側了下肩膀就碰到了對方的胸膛,蕩起的發絲有幾根劃過皇上鼻尖,留下一抹幽香。
涼少荇吓得驚呼一聲,趕緊錯後退開幾步。
寥深不動聲色看了眼胸口被她蹭過的地方,面不改色坐在了桌邊:“朕不習慣一個人用膳。”
涼少荇看他一眼,不明白他這話是何深意,他不是向來一個人用膳的麼?
“新晉的秀女已經入宮,眼下就差個名分了。”涼少荇善解人意笑了下,“到時自會有人陪着皇上用膳。”
“太後想得甚是周到。”寥深不怎麼走心應了句,指了指桌上一盤不知名的小菜,“這是什麼,朕怎麼從未見過?”
寥深剛好擋住了她的視線,涼少荇往前靠了靠,和皇上幾步之遙:“這是春筍火腿。”
“那這個呢?”寥深用筷子尖兒挑起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殿内光線很暗,她隔得又遠,實在看不清寥深口中那個綠豆大小的東西。
又往前挪了又挪她總算是看清了那是什麼:“皇上,這是花椒。”
嗅着近在咫尺的幽香寥深滿意勾了勾唇,那笑不過一瞬,旋即便被他不聲不響藏了起來:“朕不喜歡吃花椒,太後幫朕挑出來吧。”
雖身為太後,可畢竟隻是個虛銜,涼少荇不敢造次乖乖應下:“好。”
菜碟擺在皇上正前方,她站在一側需伸長了胳膊才能夠到。皇上用膳時按理制不能将菜來回翻動,那麼隻能等皇上吃得露了花椒才能往外撿。
一來一回的,不光胳膊受不住,雙腿站得也酸了。
暗暗揉了下腿,她還沒來得及揉第二下寥深便開了口:“坐下吧。”
她依言要往對面坐,皇上視線落在他邊上的位置:“就坐這裡。”
涼少荇隻好折回坐好。
寥深指了指面前的菜碟:“花椒。”
“奧。”
點點光暈在她眉間滾動跳躍猶如蜂翼,寥深不時瞧她一眼,隻覺面前的女子怎麼看怎麼順眼。
翌日早朝後,皇帝下旨冊封了新晉的秀女。
此事本來皇上是不急,可架不住朝堂上那些個臣子日日旁敲側擊,扯着忠心為君的旗子日日折騰。
都察院尤甚,特别是姜少琮其人。
煩,實在是煩。
“皇上,有急報。”歲榮面色匆匆走到近前,手裡捧着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