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褐色的屋檐一重重,青石闆路鋪成的石橋彎彎,挑着扁擔的貨郎,背着娃娃的婦人,說笑着從馬車旁路過。
掀起的簾子随着馬兒躍動,逗笑了那睜着圓溜溜眼睛的小小嬰孩。
白嫩的小娃娃趴在娘親的背上漸漸走遠,還不舍的回頭張望。
立冬立夏皆被那小娃娃的模樣逗笑,江遲喻嘴角微勾,眼中的思緒卻叫人看不懂。
她最近一次來同林之時,是上一世的洪水過後。
陪同父親進城,隻見橫屍遍野,滿目瘡痍。
同林縣全縣四鄉,三十一裡,七十二村,死傷不計,家家挂白幡,夜夜多哭聲。
那個将将長牙的奶娃娃兩年後才幾歲呢?
江遲喻不敢去想。
“小姐,你瞧,有人來接我們了!”
被立夏的聲音喚回思緒,江遲喻掀開簾子往外看,果然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林伯伯。
是會做芙蓉糕的林伯伯。
是前世在洪水中拼盡全力救人,自己卻再沒有醒來的林伯伯。
江遲喻忍住眼中熱淚,熱情地朝着遠處的長輩揮手。
幸好,幸好她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小姐可還記得咱們家的宅子在縣城的哪一邊?”
林伯笑得和藹,看着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江遲喻,滿腔都是長輩的疼愛。
“林伯伯莫要考我了,我隻記得老宅門前有棵極高的樟樹,如今打眼一瞧,樹認不到,門也認不到了!”
江遲喻幼時曾在同林住過很短的一段時間,記憶早就模糊不清了。
前世老宅被水中泥沙覆蓋,連那棵樹也被沖走了。
進沉州的時候,賀紀就自己一輛馬車了,他微微掀開車簾,觀察着這同林縣來來往往的人。
小攤商鋪,米糧油糖,酒樓客棧,這裡的一切同旁的縣城無甚區别。
可想起當初聖上親手遞給他的奏折,寫滿了不尋常。
正好左右無人,賀紀将路途中歇息時精心雕上記号的石子,往進入縣城經過的第三個小巷子入口一丢。
前頭江遲喻和家中長輩聊天,吸引去了所有人的注意,沒人注意到後面跟着的馬車微微掀開又很快合上。
路過六條巷子,再轉個角,遙遙的便看見一棵樟樹在院牆上露出頭來。
“小姐心心念念的樟樹就在那呢,這不,到家喽!”
林伯笑眯眯地将江遲喻迎進了宅裡,院子都是提前打掃好的,就是沒想到會多一位男客。
“林伯,這位是我父親的同僚的兒郎,我喚他表哥,他也是來同林的,不小心受傷了,要在老宅住幾日。”
江遲喻在路上便把賀紀的身份想好了,說出來果然跟真的一樣。
“叨擾貴府了。”
“沒有沒有,公子怎麼稱呼,我讓人趕緊收拾出來一間客房,好叫公子好好養傷。”
“雙目林,字律己。”
江遲喻聞言看了他一眼,倒是沒想到人家自己已經想好了假名,紀—律己,倒是意思沒變。
“好好,林公子和遲喻先用飯,都是你小時候愛吃的菜,我去後頭看看,客房很快收拾好了。”
江遲喻趕忙叫住林伯,她可沒忘了騙父親來此處的借口。
“石婆婆呢?還在休息嗎?”
林伯明顯笑意頓了一下,黝黑的面上露出幾分顯而易見的歉疚。
“我娘她愛清靜,早早便回村裡住了,當真不是不願接受江老爺好意!”
當初江連山祖父考上進士,一家子便都進京生活了。
這江家祖宅原打算賣了,最終還是送給當時伺候他祖母許久,腿腳不便無法進京的石婆婆一家。
石婆婆拒不接受,到底還是拗不過,隻說自個是替江家人守着祖宅,江家人仍舊是江宅的主人。
江遲喻記起這樁舊事,趕忙安撫林伯,直言石婆婆想去何處都行,她是作為晚輩來拜訪的。
石婆婆照顧了幼時的父親許久,父親遠在望京,她總要來替父盡盡孝道。
昨日從林伯問到了石婆婆在洋裡村,江遲喻歇了一夜之後就又出門了。
從同林縣到洋裡村的路不長,順着同溪一直往西走就能到了。
立冬立夏一路上疲憊不已,江遲喻沒讓她們跟着,而是自己坐着牛車出了門。
牛車不如馬車那般氣派,兩側并沒有簾子,隻一個頂棚遮陽。
這樣也挺好的,方便了江遲喻便前行便觀察同林縣城的水域格局。
同林縣中一條同溪橫貫南北,中間又分出幾支細細的支流流經附近的村莊。
同林縣以種植稻米為主,稻田最是需要水。
水之所經,民之所居,有水的地方便有了村,鎮,裡。
沿路看着不少農戶在地裡勞作,五月初正是插秧的時節。
白發的婦人彎着腰左手抱着一捆秧苗,右手麻利地插進泥中。
年紀尚小的孩子則是幹脆坐在地裡,一點點地将周圍的田填滿。
秧苗細嫩,一半青色一半空的水田,倒映處天空的模樣。
而這映出澄澈天空的水正是從同溪中引來的,江遲喻忍不住順着溪流向西邊極目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