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外頭百姓的歡呼,江遲喻仿佛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頃刻見冷靜下來。
她自诩聰慧,提前來同林阻止災禍,隻是為了救父親避開前世結局,眼界心胸如此狹小。
父親無辜,而同林百姓又何錯之有,生死竟不過是他人棋盤上無關緊要的一子。
巳時三刻,浩浩蕩蕩地一行人終于到了松林大壩。
江遲喻下車後和前來迎接的江暑對了個眼神,又遠遠地同齊均打了個招呼。
“吉時快到了,請齊公去台子上吧!”
江遲喻親自來馬車前将齊達請了下來,又恭恭敬敬地送上了堤壩上搭好的台子上。
松林大壩不算太長,卻極高,數十年來為同林及周邊幾縣阻擋着荊河之水。
齊達雖年老,但氣場仍在,聲如洪鐘地誦着禱詞,讓這場臨時的儀式竟真有了幾分樣子。
江遲喻的注意力不在台子上,她的目光緊緊盯着松林大壩最左側的一處。
“伏願:九域承平,瑞霭凝于闾巷;八方康泰,祥光沐乎鄉邦。庶民體健,四時無疠氣之侵;闾裡風和,八節有清甯之象。山河永固,共沐長樂之天;煙火常新,同享太和之治。謹祝千秋鼎盛,萬姓鹹甯!”
“稱願!”
一時之間,百姓回聲響徹山河。
江遲喻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看向站在堤壩下的百姓,第一次體會到了“芸芸衆生”之意。
站在人群中拄着拐杖激動仰着頭的是松林村的村長,在知道自己欲辦祭堤儀式一定要親眼見證。
最右側雙手合十不住祈禱的是糕點鋪隔壁的張娘子,她的女兒今年剛滿一歲。
調皮地爬上馬車不停向上看的是出家隔壁張嫂子的孫孫,明年就要進學了。
江遲喻眼眶微熱,擡眸向上看,拼命忍住淚水。
不會了,這一世,不會再有家破人亡,流離失所。
江遲喻看着那個堅固的沉默的堤壩,在心中同樣高呼。
“稱願!”
齊達說完禱詞,祭堤儀式正式開始。
六畜瓜果已經拜訪完畢,江遲喻上台站在衆人中間,上前敬香。
一拜山,二拜江,三拜台上神壇,那裡被江遲喻悄悄埋着一本治水精要。
“禮成——”
“啊——”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江遲喻敬香的手一抖,香灰落在手上,燙出一點紅痕。
聽聞香灰燙手,就是諸天神佛應了所求之願。
那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再次響起,衆人的視線被徹底吸引過去。
“那裡,那裡,怎麼會!”
無數人眼睜睜看着松林大壩最左側的一人差點随着破碎的石闆一同跌入河中。
“這堤壩怎麼好好地會破損!”
“那裡怎麼破了一塊!”
議論聲此起彼伏,台上的諸人也慌了神。
江遲喻深吸一口氣,适時站了出來,在衆目睽睽之下主動走到那破損處,低頭做足仔細研究之态。
“堤壩有損。”
她站起來宣布這個消息。
又迎來一陣驚呼聲,甚至還有不少恐慌之語。
尤其是站在堤壩台上的衆人,面色瞬間變得不好,生怕随着堤壩一同掉入深澗中。
“諸位莫要擔心,松林大壩乃是家祖親自設計修築,曆經近五十年風雨,雖有損,但整體穩固,并無大事。”
敬香的時候,衆人就知道了江遲喻的身份,她這番話也足以叫人信服。
“然千裡之堤潰于蟻穴,今日祭堤或得天人啟示,需早日修補破損,以避來日釀成大災!”
“是啊,難道真是上天提醒!”
“前幾日多暴雨,要是松林大壩真出事,咱們就完蛋了!”
百姓議論之聲不絕于耳,江遲喻重新站回高台,從神壇上将書高高舉起。
“家祖親修堤壩,我江家曆代治水,此治水精要傳至我手,自小精研,今堤壩有損,我江家後輩定竭力修築,不堕先人之名!”
人群往回走,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上,三人同坐。
“我說江小姐為何要大張旗鼓地搞這一出,原來是為了有正經身份修築堤壩!”
黃楊隻知江遲喻對松林大壩格外看重,卻沒想到她會做到這個地步。
“她一個閨閣女子,跑來同林攪弄風雨,非要修築堤壩,她想幹什麼?”
青楊看了方才那場戲,實在是不理解。
他知道堤壩有損,也知道那個所謂的破損也是江遲喻讓人演的一場戲。
那些人破壞堤壩都是在不引人注目之處,怎麼可能在面上。
賀紀也專門走了這一遭,看到她站在高台之上,鎮定自若,毫不怯場,甚至,算無遺策。
這個女子身上到底有多少種不同的模樣,次次都叫人驚喜。
不過,經此一遭,她的真正目的也徹底暴露出來,什麼紀念祖先,走訪親友都是借口。
她到目前為止做的的一切都是為了松林大壩,或者說,為了修複松林大壩。
可,賀紀還有一事不明,她又是如何笃定,松林大壩一定有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