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今宵
文/飛萌
2025.05.01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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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點,手機剛震第一下今宵就睜了眼,她迅速按掉鬧鐘,沉重的眼皮一阖,又眯了會兒。
心裡念着要去療養院看關老師,約莫十分鐘後,她掀開被子輕手輕腳下了床。
腳剛踩進拖鞋,對床的白唯依就抱着被子翻了下身,床架子嘎吱一響,是她的不滿:“才幾點啊?”
她們學校一向是各專業混住,她又是這學期才搬進來,以至于她們宿舍四個人四個專業,上課時間各不相同。
白唯依覺淺,誰起床她都要醒,往常估計就忍了,今兒周五,她沒有早八,一看時間才六點多,定然要抱怨。
時間的确太早,窗外又起了風,這會兒正搖着那幾棵半紅的栾樹葉果泠泠作響,确是秋日好眠時,是她擾人清夢,她不好意思緻歉,随便翻了條深灰傘裙套上,手裡拿着針織衫就出門了。
昨夜陳文茵給她發消息,說關老師念了她一晚上,最近幾天關老師食欲不太好,瞧着一臉郁色,她放心不下,一早就往療養院去了。
到療養院第一時間她就鑽進醫生值班室洗漱,昨夜是陳文茵值班,見她來,将手中咖啡一遞,勸酒似的:“整兩口?”
陳文茵是這療養院最年輕的醫生,家裡往上數三代都是中醫,她今年三十剛過,吃不了坐班看診的苦,也積不了治病救人的福,托着家中爺爺的關系來了這療養院混日子,倒是與今宵的生活哲學不謀而合。
她接過陳文茵手裡的半杯冰美式喝了一口,問關老師是不是知道了?
陳文茵往窗邊沙發上一躺,懶懶散散應她:“沒呢,消息壓得這麼嚴,整個療養院就我和龍院長知道,老太太時而清醒時而懵,我往她面前一站她都叫不出我名兒,怎麼可能會知道?”
今宵松了口氣:“那就行。”
陳文茵看她如釋重負的樣子,輕聲發笑:“你倒是心寬。”
“那我能怎麼辦?”她頓了瞬,笑着說,“總不能,我也跟他似的爬到那樓頂往下跳吧?那多難看啊。”
這個“他”,說的是今宵的父親。
人到中年三道坎,婚姻,事業,健康,邁過去了至少順遂穩當,邁不過去就能要了老命。
今霖這輩子就為個女人鬼迷心竅,忤逆父母,棄文從商,地産輝煌那幾年,的确是過了幾天好日子,經濟一低迷,危機接踵而至。
先是發現老婆出軌,兩人扯皮離婚硬生生扒掉了一層皮,後又交友不慎決策不善,在甯市的循環擴張策略被突如其來的經濟危機中斷,政策進一步收緊導緻債務集中到期,手中項目接連停擺,債台高築隻好及時止損,已有資産拍的拍賣的賣,多年經營頃刻間化作過眼煙雲。
今宵也曾怔怔地想,站在那十幾層高的樓上往下跳究竟是什麼感覺?是财來财去後的悲涼?還是曆盡磨難後的如釋重負?亦或是,想通了,看穿了,單純不想活了?
應該跟她那天在樓頂中暑暈倒的感覺差不多吧,兩眼一黑,萬事不愁。
她轉身進了洗漱間,方才捧着冷水洗臉,額前幾縷長發還濕着,擡手一捋,她三兩下給自己綁了個馬尾,關老師手拿畫筆一輩子,最看不得她披頭散發寫字作畫。
“關老師吃完早飯了嗎?”
陳文茵在外頭應她:“差不多了吧,我過來的時候護士剛進去做檢查,血壓偏高,其他就還是老毛病,最近你們美院那老教授時常來陪她聊天解悶兒,白天都挺好的,就是晚上容易醒,但也沒啥大礙,你不必這麼憂心。”
“辛苦你們照料了。”
今宵走出來,已然換了副神采。
她那馬尾綁得馬馬虎虎,鬓邊碎發倒是理得服服帖帖,極少有人能駕馭得住這大光明造型,她這麼一綁一捋,倒是愈發襯得骨相優越了。
她那個媽媽品行一般,人是生得真美,又是江南水鄉養出來的婉約柔媚,能歌善舞不說,還彈得一手好琵琶,也難怪她爸迷了一輩子,連被戴了綠帽也要想着多給她分點錢傍身,别再叫人欺負了去。
“你去看看吧,”陳文茵說,“我讓人送早飯進來,你過會兒來跟我一起吃點兒。”
“行。”今宵沖她柔柔一笑,怔然相望,宛見一汪靜水拂進紅葉一片,那眼波兒悠悠晃晃的,叫人瞧得不飲自醉。
陳文茵分了些神想,這芙蓉面美人骨已是驚豔,如霜似雪的清絕氣更是渾然天成,若真讓人如珠如寶護一輩子還好,這一朝跌落了凡塵,是福是禍,實難預料。
今宵拎着包往關老師房間去,這療養院算是她們教育系統的老職工福利,環境幽靜,設施齊全,醫療資源也好,雖說不能日日見面,但總比在家好。
今時不同往日,她沒有足夠的實力能請得起專業的護理團隊讓關老師安心在家休養,隻好委屈她來這兒過集體生活,不過關老師那輕微的阿爾茲海默,還是要跟人多接觸才好。
“關老師?”
背對着門坐的短發老太太沒有回頭,像是沒聽見。
今宵三步并作兩步蹦到她眼前:“關老師!”
這回總算是聽見了,關素荷瞪她一眼:“小兔崽子!吓我一跳!”
歲月仍為美人留了三分情面,這一蹙一嗔,還依稀能見關老師往日之昳麗。今教授年輕時,盛贊關老師集寶钗之仙姿,黛玉之靈竅,那相思的詩文寫了一篇又一篇,愛慕的丹青畫了一幅又一幅,最後憑着那比城牆拐角還厚的臉皮當了關老師三年跟班兒,這才求得美人垂青。
“在幹嘛呢?”
今宵一垂眸,發現關素荷手裡拿着一個速寫本,紙上線條淩亂,像建築又像樹林,總之不是眼前的景兒。
“文茵給你的?”
關素荷手中鉛筆還在動,頭也沒擡就問:“你爸中秋回來嗎?”
今宵唇邊的笑容有一瞬僵滞,她在關素荷身前蹲下,說:“你知道的,他應酬多,如今項目又在甯市,我一個月能見他一次就不錯了。”
關素荷哼了聲:“掙那麼多錢不也是給你花的?天天不着家,連這團圓的日子也不念着你!還要他這個爹幹嘛?幹脆别回來了!”
今宵抱着她胳膊寬她心:“您别生氣,等他一回來,我就拘着他來您面前磕頭認錯行嗎?”
關素荷斜睨她一眼:“叫他一人來就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