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并不是。
他在她的眼中,從來都不是李連清。
李連清垂眸,一言不發,隻默默跟着。
這雲華宮先前的風格,褚纓确實不喜歡,太過淡雅。
但她雖叛逆,可也知是非道理,感念持耀君收留自己,也尊敬着雲華宮已經逝去的主人,未曾想過要改這雲華宮分毫。
褚危将雲華宮整改一番,倒的确是她喜歡的模樣,一路走回内殿,看見這宮殿都是十分奢華的,金銀裝飾居多,牆壁也都塗上了紅漆,四周栽滿了名貴的花草。
奢靡得不像話。
她是喜歡這些,可此時卻不想多看一眼。
她急匆匆往寝殿走,想甩掉褚危,可褚危死死跟着她,陰魂不散,進了寝殿也不走,就直直走進去坐在那兒。
褚纓繼續打量這寝殿。
幾乎是變了樣。
沒有一處是她認識的模樣。
金磚鋪地,鳳紋紋樣,滿目皆是朱紅,她身着一身紅衣站在其中,倒是格外相稱。
褚纓眉頭輕擰。
她怎麼記着,她從離開京都,到現在,也沒有很久,這褚危是怎麼這麼短時間給改成這樣的?
威脅?抄家?誅九族?逼着他們修?
可真是敗壞她的名聲啊。
但,她也沒辦法。
“你很閑嗎?”褚纓凝眸看向他,絲毫不掩飾眸中的冰冷,“君主政務繁忙,還是先回去吧,我一路奔波也累了。”
褚危抿口茶,沒理她的話,轉而吩咐下人道:“去準備水來,殿下一路奔波累着了,讓人準備沐浴。”
褚纓:“……”
褚纓覺得這人腦子指定有點毛病。
她深呼吸口氣,出聲質問:“你究竟為什麼一直賴在這裡?”
寂靜片刻,傳來杯底與桌面碰撞的聲音。
褚危放下杯盞站起身來,一步一步朝她走去,緩慢沉重。
“姑母好像記得什麼。”
“還記得什麼?”
“告訴我,好嗎?”
褚纓一步步後退,她擡眼,望着他深邃的眼眸,指尖悄然攥緊。
隻退了幾步,她停下後退的步伐,開口怒斥:“停下!褚危,你敢冒犯本宮?!”
“何來冒犯?”褚危輕輕笑着,腳步不停,直到站定在她面前,燭火在他身後搖晃,将那面頰上的陰影襯得更重。
“姑母,你為何一直不信我?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喜歡什麼,我都給你——為什麼不開心呢?為什麼偏偏,要不聽話?”
褚纓心中一震,擡眼看他。
彼時,褚危蓦的擡手抓住她手腕,幾步上前攥住她腰側,瞬間便将她衣帶扯開來,而後把她按到桌邊去,從她身上搜出了那張憑證。
他将憑證捏在手上,眼神在上面掃了一眼,而後轉到褚纓憤怒的臉上,聲音微沉,卻帶着淺淺笑意,仿佛在笑她的愚蠢:“這東西,危兒就先收起來了,不然,對姑母不好。”
褚纓沒有掙紮,也沒有回答。
她身上衣衫散亂,但畢竟殿門大敞,宮人還在,褚危不會在這時對她做什麼。
于是她很快平複下來心情。
“我……知道。危兒拿走便是,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姑母真乖。”褚危歪歪頭笑道。
好在這之後,褚危沒再多留了,帶着自己的近衛終于離開這裡。
腳步聲漸遠。
褚纓低頭看着那掉落在地的衣帶,目光有些渙散,看着似是失了神,忽然,那眼神又聚焦。
眸中映照出一抹白色的身影,撿起那衣帶緩緩走近,而後輕輕攏好她衣衫,給她系好衣帶。
輕柔的聲音安撫似的落在耳邊:“路上舟車勞頓,殿下如今回來了,便就在寝殿内歇息,我去給殿下打水來……”
褚纓搖頭不肯,擡手将他抱住。
李連清無奈:“殿下不要傷心了,總會有辦法的。”
褚纓還是搖搖頭,抱了他半晌才道:“沒事,你去吧,我累了,小睡一會,你讓他們别打擾我。”
李連清應聲,待她松開手便退出房間。
房門關閉的聲音傳來。
褚纓稍稍垂下眼眸。
不多時,再次傳來開關門的聲音,腳步聲越來越近,在她身邊停下。
褚纓擡眼,寒窟般的眼神望着那搖晃的燭火,問道:“去哪了?”
來人道:“章華閣。”
“果然。”褚纓說着,緩緩走到床邊坐下,将櫃裡的匕首拿出來放在枕頭底下,随後靠在床頭小憩。
章華閣是皇帝辦公之處,距離雲華宮,并不遠。
當初重新建這雲華宮,便是因為那時公主體弱多病,持耀君要時時來探望。
章華閣前朝時便在,但也不算老舊,重新刻過的牌匾在陽光下依舊泛着光澤。
守在門口的太監遠遠便瞧見君主前來,提早準備好了行禮,褚危走過來,沒理,手心那憑證已經被捏成了一團廢紙。
進了門,他掠過殿中央站着的人,徑直走到座位坐下,坐下之時,憑證被他丢在地上,紙團滾落在那人腳邊。
“早讓你提防。”褚危冷眼看過去,“第二次被偷走了。”
那人撿起紙團,沒有言語。
褚危端坐着,眸色昏暗,“淩清秋,你若不想要這谏官的職位,孤可以成全你。”
淩清秋低眸冷笑,将紙團重新丢下去,踢走,随後看向褚危道:“當初是我主動與王上您合作,我自忠于王上,幫王上做事,這東西被偷,是殿下有本事,我無能。倒是王上你,說會幫我調查黃金軒,到如今,又有什麼消息?”
“你若不滿意孤的速度,可以自己去查。”
“那我與王上合作,有何用?還是說,王上早已不想與我合作?也早就不想要我這個臣子?”
褚危嗤笑反問:“你自己看看你有個臣子的模樣麼?”
淩清秋無從反駁,未回話。她瞥了眼被踢到一邊的紙團,又走過去撿起,而後行至桌前。
紙團被展開,放在火焰上。
淩清秋話語松了松:“王上,臣說過的,做事就要做絕,上次就該燒掉的東西,這回便也不必再留下了。”
火焰攀上紙團,肆意燃燒。
褚危眯了眯眼,輕笑:“那姑母不就沒地玩了麼?”
話音未落,此時遠處遙遙傳來一聲:“君主。”
淩清秋并未立即擡眼,她将燃燒的紙張拿起,放在眼前,看着它一點點燒成了灰燼,火焰快燃到了手指上,方才松手。
眼神随着灰燼落在地上,而後又擡起,正與剛行完禮的李連清對視。
還是第一次作為“盟友”見面。
“還以為你不來了。”她道。
李連清淺笑:“殿下已經歇下了。”
“解蠱的藥呢?”一旁,褚危眸色更暗,看着他,聲音也低沉。
李連清聞言頓了頓,斂起笑意,垂首回答:“藥沒有拿到。在端央時,我沒能逃出殿下掌控。不過殿下的記憶在慢慢恢複,許是那時殿下警惕,未吃太多下了蠱的食物,所以蠱蟲不完全,不多時,蠱應能自解。”
褚危冷冷一笑。
“若能永遠不想起,不是挺好?”
李連清垂眼,沉默半晌,他應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