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皆憤憤不平。
李連清淡然收了扇,聲音輕和,道:“我已答應,不會食言。”
說完了,轉身看向她。
卻半晌未言語,隻是這麼看着她。
褚纓沒有主動開口,便見他沉默過後,彎身撿起了地上的木簪,将木簪遞過來。
褚纓接過木簪。
他卻沒放手。
“你要殺的人,已經都死了。”他道,“我會留在這裡,将須彌村的事情處理完,依你所言,給大家一個公道……隻是,夫人也請,跟我走。”
褚纓問:“為何?”
李連清反問:“夫人不怕?”
褚纓一笑:“我怕什麼?怕他們報複?還是怕大人通緝?”
李連清正色:“我既已答應,必然不會……”
褚纓沒讓他說完,見他遲遲不松手,也不與他争搶了,松了手,提步向前走,繞過他走到瑟瑟發抖的縣令面前。
她背着光,單手抱着阿蟬,另一隻手拎着劍,劍刃上的血滴了一路。
都沒等她走到面前,縣令撲通一聲跪下了,“女俠饒命啊,女俠!我什麼都不知道啊!我還一直在接濟須彌村呢,你這不能、不能恩将仇報啊!”
褚纓停在他面前,擡手,劍尖擡到了他腰間,伴随着身後一聲急急的“夫人”,她的劍尖一挑,将縣令腰間的錢袋挑走。
身後,李連清已經趕了過來,見此,腳步停住。
她劍刃一轉,對準了李連清,“拿着。”
“……”
猶豫片刻,李連清伸手,将劍尖上挂着的錢袋拿到手中。
那是個青綠色的錢袋,上面繡着一對鴛鴦,瞧着鼓鼓囊囊的,應是裝了不少銀錢。
而将錢袋送走了,劍尖便又指在了縣令鼻頭,吓得縣令一動不敢動。
褚纓緊盯着縣令,卻是對李連清說話:“李大人,不知官兵勾結欺壓百姓,可算有罪?可能懲治?”
李連清當即皺了眉頭,神情嚴肅:“自然算,不過夫人,一切罪罰都在證據上建立,有些話……不能亂說。”
話音剛落。
那劍迅速移動,在縣令喉前一劃。便見縣令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當即血液噴湧,倒地咽氣。
李連清瞳孔驟縮,當即上前捏住褚纓的手腕,将褚纓手中的劍奪走,“你這是做什麼?!”
褚纓無所畏地笑道:“報恩。”
“夫人與我談公道,談冤屈,而今卻自己将這些摒棄,為了報恩而當衆行兇!”
李連清驟然提聲,話語略微顫抖,“他有無罪行,還有待查證,若夫人肯等一等,肯與我細說,我自然可以幫夫人将一切冤屈洗淨。而不是現在這般……”
褚纓看着他,眸中沒有絲毫波動,忽而一笑:“所以,要把我抓起來了?”
“……”
“怎麼不說話?不是說我濫殺無辜,說我無故殺人,不需要把我抓起來嗎?”
此時,須彌村的人還因着她看起來像是幫着他們的,在為她說話。
“大人,她必定沒有惡意……”
“這縣令哪裡接濟過我們,他不搶我們錢都不錯了,他滿嘴謊話,他分明是該死!”
“是啊大人,而且她隻是個婦人罷了,能懂什麼大道理,何必如此苛責?”
聽着周圍雜亂的人聲,李連清深吸口氣,咬牙問面前的人:“夫人究竟想要做什麼?”
褚纓低眸笑了幾聲,踱步往那綠羅裙女子的方向去,話語輕緩道:“李大人清廉,李大人大公無私、剛正不阿……我一路行至邊城,聽過許多誇贊大人的話語。今日一見的确如此,隻是,也不全是如此。”
李連清微怔:“你,不是須彌村的人?”
褚纓走到了女子面前,拉起她的手,将她抱在懷中,沒有回答。女子擡手将她回抱,輕輕呢喃了句:“謝謝。”
而後,那隻手又緩緩下落,手腕上幹扁的錢袋也随之掉落在地,是一個青綠色的錢袋,上面繡了一對鴛鴦。
褚纓緩緩蹲下,将她放在雪地上,此時,李連清走了過來,撿起掉落在地的錢袋,與手中的錢袋相對比。
“李大人,我與你素不相識,不知你為人。你亦隻信證據,又瞻前顧後……‘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道理,李大人不懂嗎?”
褚纓說着,擡眸看他,“我的确不是須彌村的人,我本來,早該離開,可我放不下……我的孩子。”
于是李連清的眼神落在她懷中一直暈倒的孩子臉上。
看清他臉的那一瞬間,李連清頓了一頓。
“……你的孩子?”
“是。他是我的阿蟬,我的孩子。”褚纓低頭,手指撫在阿蟬面頰上,面露憂傷,“我從前,是别人的妾,後來那戶人家敗落了,我便逃走,自此與孩子失散。直至前幾日,來到須彌村,這才找到……”
她低頭,看向地上,身軀已然冰冷的女子,眼角垂淚。
“她家中收留了我的孩子,我感激不盡,又怎麼能看着她被坑害,怎麼能看着她,至死都不能得到一個結果。”
她深吸口氣,聲音哽咽,一襲染血的素衣鋪在雪地上,光亮堪堪停在她衣裙邊沿,可擡起的那雙眼眸中,卻清晰看見閃着光。
一滴淚,便與光一起,沿着臉頰落下,她繼續開口。
“大人……遲來的公道,怎麼能叫公道?不過是一場不可及的鏡花水月,遙遙相對,卻觸不到,也治愈不了已結痂的傷疤。”
此話帶着顫音落在耳中,李連清手指攥緊,眼眸微微盈動。
他阖眸片刻,再擡眸,彎身将手中兩個一模一樣的錢袋放在了她懷中,眼神則落在那孩子懷中——
第三個鴛鴦錢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