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人鮑溶有雲,‘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與知己好友相交的情誼,更勝過萬水千山的壯美。”
“而我現在的情感卻是‘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各位同學,今日幸會于此,相信各位也是‘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
“既然如此,我要問大家三個問題。一,相逢是否有緣?二,相見是否如故?三,為‘春風得意馬蹄疾’的那一日做好準備了嗎?”
教室裡果然跟聽說書似的,反饋雷鳴般的掌聲和此起彼伏的歡呼聲……還有幾聲吆喝。
開門見山一段話,就俘獲了學生的青睐。
這個矮胖矮胖的中年人挺着彌勒佛似的啤酒肚,戴着副眼鏡總是笑眯眯,說話風趣幽默,肚子裡有些墨水,以淵博的知識跟和藹溫柔的性格迷倒整個年級,受許多學生追捧甚至臣服。
藍天歡大喇喇地靠在椅背,揣着手冷笑兩聲,哼,賣弄風/騷。
劉從茂高一就是667班的班主任,現在班号不變,換了一批學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藍天歡跟他的軌迹也一樣,從高一起就是667班的學生,一直在他手底下。
高一開始他就是這種風格,到哪兒都不忘賣弄點詩經楚辭的,引得很多學生投去崇拜的眼光。
她記得上輩子也是有些欽佩劉從茂的才華,隻不過沒到追捧的地步,所以畢業十年也淡忘了。
比起劉,她還是最喜歡許昭昭,甘心做昭昭老師的“舔狗”跟班,所以上輩子一見到高二的新同學,就迫不及待大肆宣揚許昭昭有多好多好,結果第二天發課表才知道她們換了英語老師。
藍天歡此刻最納悶的就是,她對劉從茂應該是不讨厭的,但為什麼現在想起來會有點别扭,像是鬧肚子的前奏,腸子在旋轉,胃晃蕩着有向上爬的趨勢,但仔細感受又什麼都沒有,好像隻是空氣在作怪。
算了不糾結,她自知心高氣傲,唯一服氣的老師就是許昭昭,所以對任何老師不屑都正常。
而且可能是她年紀大了,都27歲的人了,看到這樣台上表演才華,台下歡呼鼓掌的場景,實在覺得太尬了呀!!!
她都想把眼睛閉上了。
劉從茂扶了下眼鏡:“好了好了,低調一些。咱們先不急着回答我的三個問題,答案留在大家心中就好。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劉從茂,是你們未來兩年的語文老師,也是班主任。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他捏起一截粉筆,筆走龍蛇,在黑闆上書寫“劉從茂”三個大字,字體倒是大氣,上輩子藍天歡給它命名為“上世紀武将風格大塊頭草書”,現在也決定沿用。
又有人帶頭鼓起掌來。
藍天歡微微側過身子偷睨後桌的人,滿意地收回眼神。
她就知道江嘉李也不會鼓掌的。
“在正式開始我的講話之前,我想問大家一個問題,這個問題說來也簡單,就是不知道大家心中有沒有答案。”
劉從茂的目光在每個人身上輪轉,笑着道:“兩年之後,目标院校是哪裡,有想法嗎?”
667班的學生向來愛憎分明,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像劉從茂這樣受歡迎的老師,就算說一句“牙痛”都會有無數人接話,課堂更是不會冷場。
可方才還熱情鼓掌的教室卻靜了下來。
這樣詭異的安靜再次降臨,又冒出了南風從某條縫裡竄進來的細弱鬼叫。
藍天歡走神好一會兒了,猛地被這寂靜敲醒,看了看左鄰。
大家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眼神落到各自的桌面上,不敢擡頭 ,但是某種東西如同即将噴薄而出的岩漿,呼之欲出。
明白了,明白了。
藍天歡終于明白這詭異的安靜是什麼了。
害,不就是一群小鬼頭,暗暗較勁嘛。
都以為像故事裡寫的那樣,高手遇高手就是敵人相見,第一件事必然是切磋,暗地裡都吐着信子,靜待搏擊開場。
這病好治,兩包辣條扔進毒蛇堆裡,保管馬上打成一片,化敵為友。
明早她就去買。
一聲迸發的嗤笑,打破了這世紀般恒長的靜默。
江嘉李手頭轉動着一支百樂p500,眼神落在晃動的筆尖上,漫不經心的語調像是從嗓子裡吹出的一口氣。
“北大呗,不然還能是哪兒?”
說完她發覺四下太過安靜,全班都往她這兒看。她覺得自言自語的這句話顯得有些突兀了,摁住手上的筆,坐直了身子。
藍天歡微微愣住,還沒擡起頭來看一眼,就覺得鋪天蓋地湧上來異口同聲的話語。
“當然是北大呀……”
“對啊,不然呢……”
“不拼一把枉少年……”
“咱們班上都有可能考北大吧,為什麼不可能是我呢?”
藍天歡不用看也能想象出她們此時此刻的樣子,一定是低着頭,細弱的聲音從微微張開的唇齒間流出來,恨不得使用腹語術。
667班的學生就是這點怪,不是人人都敢大聲說話,卻好在人人都敢說。
藍天歡好像覺得自己現在真的是17歲了。
她感受到了少年時才有的那種願為天下先的張狂。
她想像《緻命女人》裡的Simone一樣高喊一聲:“Oh! Youth! ”
太猛了,太虎了,太青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