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的門被瘋狂敲打着,那聲音急促極了,屋裡的人剛剛将門推開縫隙,外面的小孩便撲進了她懷裡:“阿媽阿媽,我今天學了新的課文,叫《這條小魚在乎》,講的是小男孩兒救助困在淺水窪裡的小魚回大海的故事,阿榮也要成為這樣的人。”
“阿榮乖,我們阿榮一直都是在救助小魚的那個人呢。”阿媽柔聲笑着輕撫他的額頭,牽着他的手往屋子裡面走,“你瞧,阿媽給你準備了什麼?”
阿榮眨巴了好幾下眼睛,震驚道:“哇!好大的浴缸!”
“你不是想要救助受傷的小魚嗎?之前的魚缸都太小了,這個以後給你養護小魚用。”
“阿媽真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媽。”阿榮的眼睛亮亮的,“對了阿媽,阿榮今天也有撿很多垃圾呢,阿榮很喜歡這樣美麗的村落被大家看到,可是阿榮不喜歡他們亂丢垃圾,海灘上全都是垃圾,塑料袋子纏在小魚脖子上,金屬杆子貫穿小魚的身體,我們究竟給小魚的家帶來了什麼?”
阿媽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柔聲說:“有阿媽在,有阿榮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們多撿一點垃圾,或許就可以救一條小魚,阿媽已經找到保護小魚的家的辦法了,很快一切都會好起來。”
———咚咚咚!!!
突然,屋外響起了敲門聲。
阿媽低頭微笑着看着他:“阿媽有點事情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阿榮就乖乖呆在房間裡等着阿媽好不好?”
“好。”他笑着應聲。
洗浴間的浴缸很大很大,有兩張床拼起來那麼大,阿榮把之前魚缸裡受傷的小魚輕輕捧起來放在了大浴缸裡,他邊往進放邊喃喃道:“……這條小魚在乎。”
屋外突然傳來數十道人聲,他們似乎在念什麼咒語,嘈雜的聲音刺激着阿榮的耳膜,他不自覺向着窗邊看去,正對着窗戶的海邊圍着一圈村民,他們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叨什麼,而他們圍着的正中間端坐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阿媽?”
阿媽閉着眼睛,似乎在打坐冥想,正當他感到疑惑時,他突然看到阿媽身邊的村民朝着阿媽走去,無數雙手朝着阿媽伸去,他們手裡拿着粗粗的麻繩,那麻繩正一圈一圈地将阿媽的身體束縛起來。
“阿媽!阿媽!!!”
他朝着外面呐喊,想要提醒阿媽,可她的眼睛始終緊閉,像是什麼都聽不到一樣。
他看到那些村民将他的阿媽往大海邊緣推去,他們要把她扔進海裡。
“快跑啊阿媽!!他們要把你丢進海裡了!!”
可他的聲音似乎被阻隔在屋子裡面,怎麼也傳不出去,他想要推開窗戶,可那窗戶卻似乎被什麼東西封住了,怎麼也推不開,他想要拉開門出去,連門也被封死了,他絕望地拍打着玻璃,他從來不知道,屋子裡的玻璃那樣堅硬,無論他用什麼砸都砸不開。
他隻能眼睜睜看着他最愛的阿媽被五花大綁地丢進冰冷的海水裡,他看到她突然睜開的眼睛,看到她眼中的無措,看到冰冷的海水将她吞沒。
他聽到那些村民說:“你不是像瘋了一樣愛這片海嗎?這下可以永遠待在你最愛的海裡了,你不會白白犧牲的,海神會聽到我們的呼喚,海神會世代保佑這片村落。”
你瞧,這窗戶分明就不隔音的。
他們根本就能聽到他的絕望和呐喊的。
阿媽明明水性很好的,可偏偏被他們綁住了手腳。
“你不是很愛那些魚嗎?那你知道你的阿媽會怎麼樣嗎?會被你一直愛惜的魚啃噬得一幹二淨……”
“被你救的無數條魚啃噬殆盡……”
“這個村落總要有人犧牲,你難道不希望這片海域恢複從前的樣子嗎……”
他們在窗邊對他說了好多話,可他似乎都聽不清楚了,或許這窗戶的隔音真的挺好的吧,他也不記得當時他究竟是什麼樣子了,也不記得自己當時說過些什麼話了,他隻覺得渾身發冷,仿佛和阿媽一起掉進了冰冷刺骨的海水裡,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木屋已經變得暗無天日,他們用木料釘住了他的窗戶,仿佛釘住了他的生命。
窄小黑暗的木屋像一具棺材,而他是安放在裡面的行屍走肉。
海水吞噬了阿媽,眼淚吞噬了他。
窒息般的悲傷似乎奪走了他最後的生機,可偏偏這時他想起了洗浴間裡的那些魚……
“……你們也會救下阿媽嗎?像我救下你們一樣。”
他等了很久,等到了搬離這間屋子的那天,卻始終沒有等到阿媽回來。
聽說他們失敗了,海裡再也沒有魚類的蹤迹,就連他屋子裡的魚也因為生存環境沒有活下來,村民似乎在陸陸續續變成怪物。
他突然很難過,他們都在騙他,阿媽騙他,她根本就沒有回來,村民也騙他,海裡根本就沒有海神,就連他自己也在騙自己,明明知道不可能卻還一直堅信。
……
“你們真的可以幫我找到阿媽嗎?”阿榮的眼睛閃爍着光芒,那是希冀。
“可以。”陳喻抿了下唇說,“但得等到晚上。”
“好。”他笑着應聲。
“你們可不能騙我。”他補充道。
木麻黃樹下,海風迎面拂過,明明是站在一樣的位置,她的心情卻似乎天差地别,比剛來的那天糟糕了太多。
陳喻的心像是被揪着一樣,原來要獻祭的東西不僅有血肉,還有靈魂,他們要獻祭的是最鮮活的生命。
“海洋受到了嚴重污染,遊客肯定會大幅度減少,村民心中難免着急,喪失了遊客就隻能走靠海吃海的老路,可是海裡的魚類也大幅度減少了,他們很無助,也很絕望,人絕望的時候就容易去信奉神靈,他們想要得到海神的恩賜。”她努力理清思緒。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那樣一本典籍,他們像是瘋了一樣,找到最敬畏海域的那個人。”
秦曜看着海面說:“不會有人在意祭典的來曆,他們隻需要一個信仰,一個希望,和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祭祀完成了,海裡從此沒有一樣垃圾廢物,可是魚也消失了。”陳喻繼續說,“等到他們覺察到異樣的時候,已經晚了,有人變成了怪物。”
她一直在想,最初那具光秃秃的人魚骨架的來曆究竟是什麼,如今,她都知道了。
海裡本沒有神,可當她進入了海域的時候,當阿榮被束縛自由的時候,海洋失去了最後庇佑他們的人,海裡從此就有了神,來審判犯下惡行的衆人。
至于為什麼遊客可以被拿來替罪,大抵是因為他們也破壞了這片海。
“你真的要幫他見阿媽嗎?”時越在她耳邊問,“可你知道他阿媽在哪嗎?”
陳喻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海:“我不僅要讓他見阿媽,我還要讓這個村落的所有人都見到。”
或許是聞到死亡的氣息離他們越來越近了,幾人的氣氛冷到了極點,他們都隻是靜靜地看着眼前的海面,等待着夜晚的降臨。
“陳喻,你知道這是什麼樹嗎?”時越突然開口問。
“木麻黃樹。”她不明所以。
“木麻黃樹能吃嗎?”時越看着樹兩眼發昏。
“……”
“木麻黃樹的果實、樹皮有藥用價值,但不可以随便食用。”秦曜微笑着說。
蘇韻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往時越和陳喻手裡一人塞了塊壓縮餅幹,自己也吃了一塊。
“沒有我的嗎?”秦曜笑着問。
“我沒記錯的話,你的資金還很充裕。”蘇韻很不客氣地說。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太焦急,總覺得今天的夜晚來得格外慢,等天色終于暗下來的時候,陳喻半死不活的眼神突然好像有了幾分光芒。
“秦先生不是想和我合作嘛,展現你誠意的時候到了。”她看着秦曜說。
今晚的海風似乎比過往每一日都要猛烈,腐臭味也愈發濃郁,陳喻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純白色花田,那抹白日裡如畫一般的存在,夜裡卻莫名看起來有些詭異,跟她猜想的一樣,夜晚阿麗果然沒有守在花圃旁。
她沒敢拖延,一腳就踩進了花圃裡,泥土異樣的質感她已無暇顧及,伸手就掐了朵白花下來,然而,一朵白花根本不是她的計劃,她速度極快,順手就掐了一片。
“她不是說進她的花圃不能穿鞋襪嘛。”時越在一旁看得動魄驚心。
陳喻采花采得認真,頭也沒回:“她說的是花匠,我現在是偷花賊。”
時越:“……”
她先前試探過阿麗的态度,也分析她幾次說的話,至少穿鞋進來不是必死情況,而且脫鞋進去幾乎就是默認花匠身份,一個不小心手裡的花就會變色。
“今天劉婆婆才從村頭罵到村尾,大罵偷項鍊的賊,晚上居然又來洗劫阿麗的花圃,明天阿麗又得罵了。”時越一邊說一邊幫着掐花。
“今天是采花大盜,記住,一朵不留。”陳喻說。
她倆剛剛掐完所有的花,腳下的泥土就變了質地,原本深紅色的泥土似乎變成了鮮豔的血色,質感也變得更加一言難盡,陳喻将包裹着花朵的包袱一下子甩到肩上,拉着時越扭頭就跑。
夜裡的屋子她們都可以看到窗戶,這實在是件很省心的事,陳喻輕輕推開了附近一間屋子的窗戶,沒有絲毫猶疑地扔了朵白花進去。
她和時越分頭行動,将包袱裡的白花一間不落地扔進所有能扔的屋子,也沒管裡面住人沒住。
陳喻也在賭,她沒有辦法,或許韓少宇說得是對的,這場考試就是要拿命去賭,她已經把題目給出的已知條件都考慮進去了,她也拼湊出了完整的題目,至于解題的過程,她無法保證每一個步驟都能不出錯,或許她答不出所謂的标準答案,但總會有解法,盡管過程有風險。